一晃七八日过去,阿婉还没有出现,袁沐也没有打算在闲暇时想起自己还有个叫梁铮的挚友。梁大将军便如此独来独往了几日。
一日午后,皇上把梁铮招进皇宫喝茶。
前次北征之后,军中战后的各项事宜已经打点得差不多了。
下一步要重新谋划北疆的驻军屯田,还要敲定出使通商的事宜,眼前梁铮这么得力的干将是一定要用的。可是……
“梁铮啊,怎么最近都没有听说阿婉和你在一起?”
梁铮抬头,瞅见皇帝陛下正拿起一本奏折,仪态闲适,唇角含笑,只是那本奏折却是拿反了。
方才讨论起北疆之事,他还纳闷皇上怎么会把这一茬忘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他自然照实回答:“郡主说她这两日有事要忙,不许臣随意叨扰。”
“哦,是这样啊。”皇帝陛下若有所思,“可朕听说袁沐却是天天到驿馆去见阿婉。”
果然如此。梁铮默然。
袁沐几次想引他询问自己的去向,可他偏偏一句也没有问起。如今从皇上口中听说,他倒是后悔为何那么别扭地不早问上一句,也好此时能说些什么。
“或许是他们二人志趣相投,乐于聚在一起闲谈。”他想起三人在一起时,那两人之间明显比与自己和谐的气氛,一时有些恍惚。
皇帝陛下轻笑一声,放下奏折,起身绕过书案。
梁铮瞧了一眼自家皇上的表情,立刻警觉起来。这显然不是谈正事的表情,而不谈正事的皇帝陛下是非常难以招架的。
皇上在梁铮身侧停下脚步,侧头轻轻嗅了嗅,摇头叹道:“啧啧,好大一股酸味。”
“……”梁铮窘,“皇上——”
皇上伸手按在他肩上,打断了他的话:“你好歹也去驿馆瞧瞧。阿婉中意的可是你,别让自己再后悔一次。”说完,也不等梁铮答话,便迤迤然走了出去。
临出门还不忘回头交待一句:“赶紧把这事解决了,朕还等着你这个征夷大将军安定北疆呢。”
“……臣遵旨。”
梁铮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满腹心事。北疆之事是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即便皇上不许,他也一定会请命承担。可是在那之前……
三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要面对这样一桩麻烦。
经皇上这么一提,他倒是下了决心——即便是被郡主中意了又如何,这样的事本就是应该两情相悦才好,他知道,郡主也知道。
若是要他尽快解决,眼下便去找郡主当面拒绝便了。若说后悔,他这样让她抱着莫须有的希望,若是误了她真正的姻缘,他才应该后悔。
如此想着,他便往城外驿馆走去。
已近中秋,白昼渐短。
梁铮来到驿馆门前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
他刚一下马,驿馆外的随侍就赶紧迎上前来:“梁将军是要找郡主么?”
梁铮点头:“是。”说着抬脚就要往里走。
随侍连忙伸手拦住:“哎哎,梁将军稍等。郡主吩咐了,没有她的允许,什么人都不能进去。”
梁铮皱眉瞧他。
随侍立刻补上一句:“连您也不行。”
“……”本来对两人略有的歉疚瞬间蒸发,梁大将军有些气恼。真不知道他们两人在做什么,连他也要躲避。
瞧他面色不善,随侍连忙又道:“小的这就去向郡主通报一声。”说完连忙闪进门内。
等那随侍领着女官青桐再回到门口时,受到冷落的梁大将军正在“走,还是不走”这个问题上徘徊不定。
青桐朝梁铮躬身施礼:“梁将军,郡主有请。”
梁铮跟着青桐一路来到阿婉所居的小院。穿过庭院,绕过回廊,还没走到院中,便听见墙那边传来一阵说笑声。男声低沉,女声清亮,听来气氛甚是和谐。
梁铮脚下顿了顿。离了他,他们也可以这么开心。
“郡主,梁将军来了。”青桐将梁铮引到院中,便躬身退了出去。
阿婉正和袁沐在凉亭里下棋,月薇姑娘斜倚在一旁软榻上观战。
阿婉瞧见梁铮来了,面露喜色,却又想起了什么,开口时只剩下一句淡淡的:“你来了?”
她本来是想闭关苦练,期望能在梁铮面前一鸣惊人,让他对自己再见倾心的。可是眼下想到自己那些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的技艺,热情也就因此消了大半。
可瞧在梁铮眼里,就成了原本玩得开心的郡主一见到他就晴转阴天,一副“我没有邀请你你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看打扰了我们好兴致吧”的埋怨表情。
梁铮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在胸口蔓延。他是不是应该识趣地告辞离开……
“梁大将军,我还真以为不去请你就不会来了呢。”袁沐落下一子,回身揶揄好友。
月薇姑娘也赶忙起身施礼。
梁铮回过神来,无视袁沐,礼数周全地朝阿婉拱手:“是皇上让末将来瞧瞧郡主。”
本就失落的阿婉因为这一句“我是皇命所迫才只好来看你一眼”的回答变得更加没精打采:“哦,是么……”
她本想让他上前来坐,却怕他满心不愿强人所难,一时不知如何决断。
梁铮也立着未动。他想了一路如何开口的拒绝,看来不必多此一举了。他确实应该随便寻个什么借口离开……
院中一时沉寂,只听花草间秋虫鸣叫阵阵。
习惯了好友表情匮乏的脸,袁沐竟也摸不清梁铮此时的心思。但是撮合他和郡主呆在一起总没错,这是他近期一切行动的宗旨。
他拦住正要告辞离开的梁铮:“既然来了,就陪郡主下一局吧。我刚才还跟郡主吹牛,说你下棋招式狠辣咄咄逼人,什么时候一定要让她见识一下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了。”
招式狠辣,咄咄逼人……怎么听怎么不像夸奖,梁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巧于察言观色的月薇也赶忙出言相劝:“梁将军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喝杯茶吧。郡主方才还念叨着好几日不见梁将军了呢……”
梁铮闻言,抬眼去瞧阿婉。两人的视线交错,却又各自避让。
阿婉本就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心事,却没想到当着梁铮的面被月薇调侃了一回。她用眼神责怪月薇的快嘴,对方却掩唇轻笑,朝她使眼色,让她开口留人。
阿婉从善如流:“那个——你要是没什么事就来陪我下一局吧?”
梁铮愣了愣:“好。”
阿婉执黑,梁铮执白。纵横交错的棋盘上,黑白两子来往相搏。
几日不见,阿婉的心思有大半都在对面那人身上,总也忍不住多瞧他两眼。棋盘上,黑子的攻势便显得犹犹豫豫拖泥带水。
梁铮敛了心神与她对弈,本来就有心思让着她,于是白子的应对也变得缓和轻柔失了凌厉。
观战的袁沐实在看不下去了:“梁铮,你平日与我弈棋总是穷追猛打,不留一点后路,怎么今日这般小心翼翼?还有郡主,方才与我对弈的棋路大开大阖很是洒脱,怎么现在如此拖泥带水?本来想着你们两人这一局一定下得酣畅淋漓,没想到这么小家子气。”
阿婉瞧瞧梁铮,梁铮瞧瞧阿婉。短暂沉默。
月薇连忙拉住袁沐:“观棋不语真君子。袁公子可是该罚……”
阿婉:“其实,你不用让着我的。”
梁铮:“……郡主也不必如此小心。”
各自轻叹一声,重回棋盘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了。
阿婉想,练了这些时日的诸多技艺里,她最拿手的也不过是棋艺,可不能让梁铮小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