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回忆着昨晚月薇姑娘教授的指法和口诀,勉强找寻着幼时学琴的记忆。
那个月薇姑娘果真不简单,不愧是洛安城里数一数二的花魁歌姬。不但那张脸生得清丽可人,而且才艺样样了得。阿婉不管提出要学什么,她都能教上一二。
翻开月薇姑娘留下的琴谱,上面浓墨圈点留下了不少注解。这是前几年很是流行的《雁荡曲》,远在北疆的阿婉也听过许多回。
那时正是大周与北夷屡有交战之际,铁马秋风,壮士死国,既有豪情亦有悲壮。
这首《雁荡曲》正是如此既壮且悲的曲调。闻者恍若置身北疆草原大漠,目睹战场厮杀将士浴血,胸中苍凉与热血共有,戚叹与豪情并存。但能将此曲弹奏得出神入化的人却极少。
历来琴曲之情与弹琴之人就有莫大关系,悲戚之人演奏欢愉的曲调必无神采,反之也叫人不能动情。
所以这首《雁荡曲》,若是坊间乐人弹奏,便是悲叹苍凉不绝;可若是宫中军中乐师弹奏,却又热血豪情太盛。
阿婉只听大哥和军中乐师弹过,以为此曲应是如此硬朗。可昨日听了月薇姑娘的那一曲,才觉出另一层味道。虽然沾了些风尘中的婉约幽怨,却因那一手好琴艺,更多了一分别样的风情。
那时初听此曲,阿婉就很喜欢,缠着大哥要学。可大哥也只是粗通音律,教起她来没有章法。加上她自己三分钟热度,纵使心思再通透,也只勉强能弹得下来。几年一过,就立刻忘了个干净。
昨日说起学琴,她一下子就又想起了这首曲子。
可不知为何,她昨日刚说出要学《雁荡曲》时,月薇姑娘却面露难色,瞧着一旁的袁沐,好似想让他帮忙推脱。
本来还在悠然饮茶的袁沐也好像有些迟疑。他问她为什么要挑这首曲子:“这么老的曲子,怕是月薇姑娘已经手生了。”
阿婉便说起她曾经学过此曲,比起重新学习其他琴谱,再把这一首捡回来显然更省心。
袁沐只得无奈对月薇姑娘点头:“那只好请月薇姑娘好好回想一下,好忆起琴谱来。”
月薇姑娘这才拧眉思索,一边抚琴一边回想着曲谱,写下了这一曲《雁荡曲》给阿婉。
不过,月薇姑娘的记忆力着实不错,阿婉自认手里的这份琴谱和当年自己弹过的并无二致。
而且月薇姑娘精通琴艺,教起她来也得心应手,只昨日一晚,她便能磕磕绊绊地弹下来了。只要她抓紧时间练习,不出两天,她就能把这首曲子弹得流畅自然。
她和袁沐约好了,今晚,明晚,明晚的明晚,他都会陪着月薇姑娘来驿馆。除了琴艺,还有棋艺,诗词,针线刺绣……她需要好好学习的东西还真不少。
月薇姑娘似乎也很乐意到驿馆来,面对阿婉显然比面对那些酒肉客人要轻松自在得多。况且,阿婉瞧得出,她对袁沐青睐有加,那面对袁沐时的一颦一笑都有一股别样的风情。
虽是风尘中的女子,她却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婀娜的腰身走起路来满是风情,却不风骚。那是一种阿婉并不熟悉的韵味,带着一点神秘,吸引着阿婉的好感。
只是看似风流倜傥的袁公子却对此视而不见。明明面对的是欢场中的俏佳人,他却好像比和梁铮阿婉呆在一起时更严整寡言。
阿婉想起月薇姑娘抚琴时的青葱十指,指尖丰润,灵活纤细,连她这个女子都想伸手握上一握,可袁大公子竟然无动于衷。
阿婉想,大概是碍于自己在场吧。其实,袁沐那家伙骨子里和他爹一样,是个正统古板的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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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征夷大将军梁铮过得有些莫名烦心。
自打那一日袁沐告诉他郡主“有事要忙”以后,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阿婉。不管是军营外的树林,还是皇宫的南安门,都变得和往日一般安静。
这个婉心郡主果然只是心血来潮,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几天不冷不热的态度,便默默打了退堂鼓。
他确实应该松口气的。若是她继续那样粘着他,他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是,婉心郡主不见也就罢了,就连以前天天粘着他的袁沐也不见了踪影。每日下朝出了南安门就告辞闪人,一天也不见踪影。
以往这三年,他梁铮只要人在京城,不管是不是休沐,只要朝中无事,袁大公子总是会出现在他周围方圆三尺的地界上。
喝酒谈天骑马郊游听曲宴饮,几乎都是两人一道。可婉心郡主一消失,袁沐也跟着消失。他有理由怀疑,袁沐不在他眼前的那些时候,是和婉心郡主在一起的。
他仔细回想前几日三人在一起时,他们二人之间确实比自己与郡主之间更热络。有袁沐陪着也好,省得自己这样不冷不热,怠慢了郡主。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了几分落寞,以至于这几日梦见那人的次数又多了起来。
梦里的她似乎比以前更爱笑,就像他们初相识的时候。尽管如此,醒来以后胸口依旧克制不住地隐隐作痛。
在枕席间反复不能入睡时,他便披衣起身,打开那扇不许旁人触碰的门扉。
那屋子里的笔墨书卷首饰茶盏,没有一处不沾着她的气息。墙上案上的画像没有一副不是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语。
三年来他习惯了一个人坐在窗前,面对墙上案上她的画像空自诉说。可是这些日子来,他的心中却有难言的愁绪。
从三年前的锥心蚀骨,到慢慢能够承受的隐痛,从不能释然的临别未见,到渐渐恍若隔世的散乱回忆。
他不想遵守诺言,不想像她嘱咐的那样忘记过去,可是有些东西却像是紧握在手的指间沙,想要握得越紧,它便溜走得越快。
秋夜渐寒,明月高悬。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棱,洒在画中人清婉的面容上,似是惜叹,又似欣然。
只披着外衫的梁铮已是手脚微凉,他伸手拂去画上的微尘,俊逸的眉目间是少有的优柔寡断。
尽管所有人都说他是时候走出来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负疚——他怎么可以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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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征夷将军府一街之隔的驿馆里,娇生惯养的郡主阿婉正在进行艰苦卓绝的“十日速成端庄淑雅风华绝代名门闺秀的N种必备技能”培训。
袁沐和月薇姑娘每日都在未时左右到访。小厮们一到时候便送来糕点,备好酒茶,之后就远远伺候着,留三人单独在院中忙碌。
这是阿婉定下的规矩。驿馆里的侍卫小厮们都是皇帝表哥潜在的眼线,她可不想让这件事传到皇帝表哥的耳朵里。
三人在一处,从白天到深夜,除了简单的膳食,便是授艺学艺。
阿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埋头苦练,如此的劲头让袁沐颇为惊讶。
只是三五日下来,阿婉自己倒先有些泄气了。
那些才能技艺都是往日苦练而成,怎么是她几日里就能学到手的?原本半吊子的棋艺书法还是老样子,原本不通的雅诗刺绣也只摸了个皮毛。
拿着绣成了野鸭的鸳鸯戏水,阿婉彻底抓狂。画画从来都是她的软肋,直接影响了她的刺绣水准。
她想起了被贴在悬赏皇榜上的那张小像,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悲愤——明明是亲兄妹,她为什么就不能有大哥一半的画功?
袁沐有时瞧见她面露难色,便出言哄她开心,却难平阿婉的烦闷。
一旁的月薇却是谨言慎行的模样,不需她出言时就在一旁静静饮茶,一双美目时而情意深深地望着袁沐,时而若有所思地望向阿婉,把许多心思都藏在了惯于微扬的唇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