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崇山峻岭,细小的融冰溪流在眼中放大。
“结域。”吐纳的气息转瞬旋转至高空。
手臂抬起,虚空划出阵阵波动。
旷野的小水潭处浮起淡淡光芒,凝出的水滴隐隐形成结界。
“引。”
空中水滴慢慢凝成点点雪粒降落,在银白瞳孔凝聚,清晰漫出一条引线。
点点白霜落在了光芒外界,淡淡绿色光芒轻微弹动一瞬,接着瞬间突兀爆开。
站在结界中心的波洛导师首当其冲。
鲜血流淌下手臂,炽热的血液在冷空气中蒸气朦胧,滴到地面沙质土壤的血泊,瞬间湮灭。
身上沾带了血迹,站在风暴里,却是身姿挺拔,如巍峨山脊般傲立于世间。
兰斯洛特第一次见到波洛导师,就是眼前这模样。
令他震撼到失语的场面。
听到脚步声,波洛导师倏然回头,身后的凌乱发丝在狂风骤雪里扬起,令他眉眼之间的寒霜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冷艳。
“师父,你受伤了。”
迎着日落黄昏背光而来的兰斯洛特,望着一身金辉寒霜闪耀的波洛·格瑞尔导师,顿住脚步站在原地。
“师父……”
格瑞尔眼里的寒意好像是古井里沉淀的冰凌,
“称呼我为长老。”
在黄昏的余晖里,看到格瑞尔导师纠正他的说法后接着背过身去,兰斯洛特有些许怔松。
望着格瑞尔导师的冷峻身影,兰斯洛特沉默着。
他回想到十六岁那年,自己独自登上雪峰山拜师,希望能得到波洛·格瑞尔导师的青睐。可并没有,格瑞尔导师令他离开,语气就是如此冷漠。
他看着那身影隐没山林暗处,紧了紧厚衣袍,寻了一处可以遮挡风雪的树洞,爬进去里面。他希望用诚意感化格瑞尔导师,他立志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驭灵师,他会为家族开创一个崭新的荣耀未来。
他成功了吗?
他在山上待了二十七天,他的父亲亲自来找,波洛·格瑞尔出面了,收他为弟子。
兰斯洛特以为自己该是高兴,可并没有。完成拜师仪式后,格瑞尔导师目光里的冷并没有消融半分。
冰雕都还会因为贴近的温度而融化,可格瑞尔导师周身坚冰一如既往,好似盔甲焊在了身上。
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是无用功。
无论是半月一次上山亲自清理格瑞尔导师的住处,送来许多珍奇宝物,或者给史塔尼克学院修缮学舍,无偿捐赠物资。
甚至帝国最高军事学院想要合并史塔尼克,他身为普雷斯顿家族的殿下不该参与此事,他都是不顾反对利用家族势力阻拦下来。
格瑞尔导师并无特别反应,对他期待想要赞美的目光无动于衷。
对他这个弟子,导师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你心中杂念太多,成不了驭灵师。”
兰斯洛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为普雷斯顿家族的殿下,并没有像父亲一样,拥有面对一切冷言非语的强悍胆识。
面对这样的羞辱,他几乎是要失态,但面对格瑞尔导师的背影,他还是一言不发离开了。
这一别就是八年,这期间他自己学习驭灵术,在史塔尼克学院里他是受人尊敬的前辈,是风系驭灵师中不可忽视的耀眼存在,他是普雷斯顿家族的殿下,料理家族一应上下,无人不是称赞他,敬仰他。
兰斯洛特做到了最好,希望再见到格瑞尔导师时,他会收回那句话。
可是再见到导师,他却是一副看起来伤心到快要碎掉的表情。
那样悲伤的眼神,竟然出现在冷冰冰的格瑞尔导师身上,这真的很不可思议。
闪灵叼着铃铛扑到格瑞尔导师怀里时,他喃喃自语一句,“艾欧里亚”。
瞬间兰斯洛特反应过来,导师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弟子。
乔伊家族的尼诺伯爵,可不就是当初格瑞尔导师亲自收的徒弟。不光是艾欧里亚,还有新出现的人人口中称赞的天才少年,都是导师亲自收的徒弟。
他就是一个外人。
兰斯洛特想到这一点,感觉心中多年压制埋藏得好好的怨气都在一点点涌涨出来。
铃———
飒飒冷风吹来铃铛作响,惊醒了沉浸回忆里的人。
兰斯洛特回神,在山坡上方,他看到一骑绝尘奔下山谷的身影,“导师!”
风扯碎了这一声呼喊,飘散无踪影。
跨过溪流之后那身影便是渐行渐远,兰斯洛特停在原地,看着导师急奔远走,心中说不出来的感受。
从山坡背面缓缓骑马上来的艾德公爵稍作一停,望着那辽远的旷野远方。
“导师只关心艾欧里亚·乔伊。”
艾德公爵扭头,看到兰斯洛特略显阴郁的脸,“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波洛导师一次又一次宽恕他,明明他犯了那么多错。”
艾德公爵眉心一跳,直觉兰斯洛特下面的话会令他发怒。
兰斯洛特心中愤郁难平,直接了当挑明,“难道乔伊家族出来的人,都是那样手段卑鄙吗?”
艾德公爵的脸色沉了下来。“兰斯洛特,谨言慎行,宽厚博爱是普雷斯顿家族的家训,你说这话,不仅侮辱了波洛·格瑞尔,还侮辱了你的家族。”
兰斯洛特只是紧抿唇角,调转马头,一言不发急奔离去。
艾德公爵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一夹马肚,跟上队伍,吩咐继续前行。
夜晚,行进队伍宿夜在驿馆。
离帝都越来越近,周围旷野也逐渐茂盛,高大树木参天遮月。
残月悬空,周围一圈淡淡红晕。
托莫仔细调试了药剂,喂给身体破了许多窟窿的埃德蒙。已是几日过去,埃德蒙身体已经好转,最起码身上的窟窿都是长好肉了。
等着埃德蒙用完药,托莫收拾药箱准备走,就是在门口见到一个骑士,对方身上火红披风令他眼前一晃。
托莫望着骑士肩头的坦格尼斯家族勋章,对方自报家门。
“我是唐德利恩·罗纳尔多,坦格尼斯家族的荣誉骑士。”
托莫并不清楚这些骑士称号,他只是称呼对方一声“大人。”
唐德利恩摆手,“别叫我大人,我算不得贵族,只是因为一些军功荣誉获得了一个骑士称号。本质上我就是一个平民。”
他话锋一转,询问“我可以进来吗?”托莫低声回答“大人自便”,转头继续清理桌面淡绿色药物残渣。
唐德利恩迈步走进来,站在了床边仔细打量了一会缠满布条和药物的仆人,忽然开口。
“他代表乔伊家族参加过一场比武大赛,以一敌十,不落下风。”
托莫扭头看过去,唐德利恩一手按在腰间佩剑,用下巴一点面前平稳躺着的高大仆人。
“他本可以成为冠军,我和他是平手,只要一招就可以定胜负。可他直接放弃了与我缠斗,让我不费力气就得到了骁勇骑士的称号——他走得匆忙,大家都以为他是家里老婆生了。”
托莫看到唐德利恩面上掠过一丝嘲弄,眼睛里有愠怒,弄不准这位骑士是什么意思,他选择过去,作一些力所能力的危险预防措施。
埃德蒙已经用完药,闭上眼似是睡着了,面具仍是在罩在脸上,一直没有摘下来。
“被伤成这样,他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敌人?”唐德利恩自问,语气有些不可思议。
托莫就是沉默。
他想起那天的情景,埃德蒙自丛林深处回来就是受伤,从他衷心追随的表现,他是随着伯爵大人而去。
按照伯爵大人那时的身体,不可能自己独自远走,只能是被他人掳走,当时的他是一丝一毫都未察觉到有他气息的靠近。
因为沉默气氛,唐德利恩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托莫,身形瘦弱的少年,面相平平无奇,沉默寡言和忠实笃行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