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盛京只下过稀稀疏疏几场雪,初春尚有料峭寒冷。
学斋内燃有熏香。
屋角木炭生得通红,梨花木几上摆有一盏紫铜莲花圆顶香炉,静静地吐着袅袅的薄烟。
方府人丁还算兴旺,子嗣花团锦簇,室内乌泱泱坐着□□名闺中姑娘。
她们都是今日来上早课的。
大姚国力鼎盛,民风普惠包容,推崇女子应是德才兼备。受此影响,即便是京郊再清贫的人家,都会请私塾先生教书识字。
方府也不例外。
每日卯时,一众柔弱小姐梳洗完毕,便来内宅的学斋,学习琴棋书画、茶道花艺等诸多课业,以此涵养性情。
九名娇柔小姐之中,总有一位最漂亮的。
学斋中央位置,一位十五岁的少女,生得仙姿花容,如珠如玉,一众豆蔻年华的庶妹被她衬得黯然失色。
万里挑一的好皮囊,使得方成璁无论走到哪里,其余人都是她的陪衬。
只有南边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虚白的熏烟映出她秀致朦胧的轮廓。
方慎儿两手拢在袖中交握着,她低眉顺眼地静静听着。
几位姐姐们叽叽喳喳的话语,一并入了她的耳朵。
室内不冷,甚至还有七分热气,熏得她莹白的脸颊泛出不正常的酡红。
“大姐姐,你这枚玉佩真好看。”四小姐方嫣然眼尖,见她细细的腰侧坠一枚青莲鲤鱼佩,色泽剔透晶莹。
绝非凡品。
“是长兄从宫中带的。”八小姐方冷香是方府最小的姑娘,只有十岁。
因自幼丧母,她被抚养在大夫人膝下,与方成璁关系亲昵,从小便是嫡姐的跟班。
方慎儿翻书的手猛地一顿。
她下意识望去,想看看方冷香口中的“圣上钦赐的宝物”是何等模样,却撞上了方成璁明媚的视线。
“七妹妹,你也想看吗?”方成璁笑容晃眼,盈盈一笑,露出了洁白的贝齿。
方慎儿装作听不出她话中的炫耀,对她笑道,“大姐姐的玉佩,真是让我们长了见识。”
“哥哥特意从宫中带给我的,我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方成璁状若苦恼道。
可是,上扬的嘴角和眼底的流光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方慎儿讷讷地坐在自己的位置,细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书角。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几分烦躁。
“长兄当真了不得,圣上亲自赐给他一块玉佩呢。”一众十余岁的方家小姐,均是羡慕地看向了方成璁。
宫中皇帝赏赐的东西,她的哥哥二话不说便给了她。
可见,方成璁是被疼到骨子里的。
“大姐姐,这么一枚漂亮的玉佩,应该价值近百两吧?”六小姐方平彩好奇问道。
方慎儿默默地听着,莹白的面容没什么起伏。
可是,她心中仔细盘算,若是按她的俸银,只怕要一年才能勉强凑齐百两。
但若是方成璁,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她只用坐在那里,既不用勾手,也不用动嘴,大夫人和亲哥哥便会给她捧来各式的珍宝。
“圣上钦赐的宝物,可不是用庸俗的金银就能买到的。”方成璁捏帕轻掩唇畔的笑意。
方成璁既瞧不上几位庶妹的大惊小怪,却又对她们的吹捧很是受用。
方慎儿死死地攥着手,她垂下眼帘,即便同是方府的小姐,待遇却是千差万别的。
被数落了一通的六小姐方平彩,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大姐姐说的是。”
如苍松般的老夫子携书而来,方府小姐们停止了对于一枚玉佩的议论和艳羡。
方慎儿兴致缺缺。
夫子在台上侃侃而谈,方慎儿皱眉,想到一旦落下功课,她与方成璁的差距便会越来越大。
她强作精神,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琐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的书本上面。
今日不知怎的,书上黑色的文字晃了又晃,却难以进入她的脑海。
好烦。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子停止了授课。
方慎儿只听到一道明朗热情的呼声,“昭昭......”嗯?谁来找方成璁?
方成璁闺中表字“昭昭”,方府人尽皆知。
纵使如此,在偌大的方府,只有方夫人陈氏和亲哥哥方成炀会如此称呼她。
不单是方慎儿,就连其余小姐也好奇循声望去,见到一位十六岁的青衫少年。
他似是生来讨情债的,容貌薄情风流。
一众方家小姐见是他,纷纷别开眼,像是躲避脏东西一般。
青衫少年察觉不出表妹们的嫌恶。
他的大半身子软趴趴地黏在窗边,探出一双眼睛,痴痴地望着方成璁,“昭昭表妹......”
听到他这般亲昵称呼,方成璁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表兄,你来做什么?”
“表妹,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叶扶恒语调绵绵。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猛地往后一提。
幽僻的学斋外,响彻一股杀猪般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