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族长携全族盛情款待杜淮琤,宾主相让,刚用上茶点,程锏便带人赶到,将设宴的族长家团团围住。全身散着寒气的男人往那一站,毫不掩饰眼中迸发的戾气。钱氏族人心虚地低下头,任谁都看出这是个手上沾血的主儿,若刚才真害了杜当家,这会恐怕已被这煞神屠戮而死了。
杜淮琤感受到座间的不安,低声让程锏放轻松。
“属下失职,让二爷受惊了!”
“无妨,是我不谨慎。误会一场,不必挂在心上。”
老族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直说请用茶,先告罪茶叶不好,又催促厨下杀鸡宰羊,不得慢怠贵客。杜淮琤不想他窘迫,提议去看看钱家渡的酒坊。
钱家渡是个小村子,村内并无成气候的酒坊,各家不过零星酿点米酒。族长领众人来到自家后院,院里有石磨一盘,露天的蒸灶一台,另有连排的三间矮房,西首是蒸酿房,中间是谷仓,现下不过堆了些杂物,并不见粮食,右首是储酒室,几口灰扑扑的大缸,孤零零地摆在墙角。
眼前败落的样子,让族长面上有些讪讪。老人摩挲着拐杖,说道:“这酒坊弃置多日,已经许久没用,让杜爷见笑了。”
杜淮琤摇摇头,看着中间的谷仓,皱眉道:“谷仓放在此处,如果蒸酿房不小心走了水,怕是不好。”
“现在粮食金贵,实在没有余粮酿酒。谷仓放着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族长摇头叹道。
“何止酿酒,就是平常家里吃饭也成了难题。不少乡邻只能靠苞米薯类果腹。”钱清在旁怨道。
“是啊,那些商家囤积居奇,哄抬米价,与官府狼狈为奸,根本不管咱们百姓死活!”说起近日的遭遇,众人俱是义愤填膺,忿忿不平。
刘梨想到族长刚才吩咐杀鸡宰羊,这样一顿饭,怕是尽了全村的努力。心里涌起酸涩,背过众人步入空阔的储酒室。鼻尖飘入一股酸味,刘梨拉过钱家大嫂,指着屋角几口缸问:“这里头装的什么?”钱家大嫂低声说道:“是酿酒剩下的酒糟,老爷子舍不得扔,混了谷糠和麸皮,说是拿水泡过喂牲口吃。放了许久,一直忘了理会。”
刘梨掀开缸盖,更浓重的酸味溢满室内。缸边放着半只匏瓜,刘梨不及多想,舀起一点倒在手心尝了尝。钱家大嫂惊呼一声,引得大伙纷纷侧目。
擦擦手,刘梨笑着问道:“大嫂,家里可有醋?”钱大嫂顶着一头疑惑,被问得莫名其妙。“可是城里的新鲜玩意儿,我们乡下人未曾听说过。”看她的神情,刘梨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初入杜府被指派到厨房帮工,那时她就发现这个世界貌似没有“醋”。依稀记得“醋酒同源”,两者酿造有许多共通之处,且制醋的成本比酿酒低廉,如果真能改进醋的酿造工艺,说不准能为钱家渡村民指一条生路!
“梨丫头?”看到女子因兴奋涨红的小脸,杜淮琤皱紧了眉头,这丫头,不明白不要乱吃东西吗?
“二爷,我有个法子或许能帮助大家渡过难关。”又补充道:“一个蠢念头,不知道得不得行。”她没有信心,关乎一村人的生计,她怕像杜淮琤说过的那样,燃起希望又无疾而终,迎来更大的失望。
“还没试怎么就知道是蠢念头?你且去试,有什么我给你担着。”我给你担着,杜淮琤说得云淡风轻,刘梨明白他话里的分量。
感激地点点头,有了支持和信任,刘梨精神振奋,撸起袖子道:“那二爷和族长外边稍坐,待会请尝尝我的手艺。”
大伙坐回中厅面面相觑,不知杜爷身边的这个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杜淮琤坐在主位,轻轻撇去漂浮的茶末,不过是粗糙茶叶泡制的茶汤,被他喝得仿佛上品香茗似的。不会儿后厨飘来阵阵异香,酸溜溜的,引得众人食欲大开。
菜肴依次端了上来,先是一盘盐水河虾,虾籽饱满、虾黄肥腴,看着就馋人,只不过杜淮琤惯常吃的河虾多用爆炒、油炸的做法去其腥味,这么简单的做法倒是没见过。上菜的钱婶给每人端上一碟黑黢黢的汁水,上面还叠了一层姜丝。“刘姑娘说鲜虾要沾了这料汁一同食用,请诸位尝尝。”
席上有人拿筷子蘸了料汁入口,“婶子,这酸溜溜的是什么东西?”钱婶不好意思地看看大家,开口道:“就是,就是老爷子缸里的黑水。”见有人皱起眉头,马上说道:“刘姑娘备菜前自己喝了一大碗,试过没事才给大伙儿上的,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