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淮琤忍俊不禁,这胆大心细的做派,是梨丫头的风格。举起筷箸夹了只虾,沾了沾跟前的料汁,入口酸香,和咬开的虾肉混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地掩去腥味,又将河鲜的鲜香提出来,层次丰富多变,确实奇妙,立刻又夹了一只。众人见他吃得优雅,也跟着尝试起来,入了口眼睛发亮,个个赞不绝口。
“河鲜寒凉,快倒上酒给客人佐菜。”族长趁机吩咐道。
又上了几盘当地的时蔬、肉菜,都是家常的菜式,胜在食材新鲜。另有两道醋溜白菜、糖醋排骨大伙也吃出酸味,确实别具风味,一时席上宾主尽欢,气氛融融。
末了刘梨亲自端了一盘鱼上来,囫囵的整条鱼,将鱼头对着主位,笑道:“水上人家无鱼不成席,吃了我做的鱼,祝大家年年有余、岁岁安康!”杜淮琤看她额上出了薄汗,脸上洋溢着快意,心里也欢喜。亲自将鱼头转向族长,“老丈岁岁安康,快尝尝这鱼。”族长让了一回,拗不过才夹了一箸。鱼肉入口咸鲜,微酸的味道恰到好处地压制住鱼的腥气,将鲜味衬托得更明显,待鱼肉咽下,那鲜味唇齿留香,令人迫不及待地再来一口。众人见族长不发一言只顾吃,也纷纷夹起鱼肉放进嘴里,尝过后交口称誉。
“这几道菜味道独特,我等竟从未享用过,杜爷手下的人好本事。”刘梨笑道:“是您老的醋好。”族长端起面前的碟子,指着问:“姑娘说的是这个?这是小老儿弄着玩的,谁想到、谁想到还有这样的妙处?”席上众人纷纷附和。
“你说的这个‘醋’,跟大家好好说道说道。”
“回二爷,碟子里是族长用酒糟酿出来的调味汁,酒糟掺入谷糠、麸皮经过二十天左右的发酵,就变成现在这样酸香的味道。我家乡管这个叫‘醋’,用它烹制食物,可以去腥去腻、消食开胃。春季伤寒多发的时候,拿醋在屋内蒸熏,还可以驱邪避秽、预防疫病。”一番话族长听的似懂非懂,想到这么好的宝贝差点让自己喂了牲口,惊出一身汗,讪讪道:“白水城不愧人杰地灵,姑娘博闻多识令我等大开眼界。杜爷福泽仁厚,身边得这么个伶俐人相伴。”
“老丈谬赞,杜某也是才知晓这丫头如此伶俐。”转头道:“我也是头回听说醋,不知是怎的写法?”说话间一双眼似笑非笑锁住刘梨,看她作何解释。
刘梨拧了拧眉,手指沾上茶水,边写边斟酌道:“我家乡那边常道‘醋酒同源’,都说醋是由酒转变而来,故左边取‘酒’的一半‘酉’字,右边的‘昔’字拆解开正是‘廿一日’,正应了酿造的天数,左右刚好合成一个‘醋’字。”
众人盯着桌上的字出神,心里各有盘算。
“市面上可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若是做得了卖出去,也是一笔好进项。”有脑筋灵活的立刻想到,低声说了出来,便有族人大声道:“族长有这样的宝贝,怎不早点拿出来,竟独个儿藏着。”
族长连连摆手,“我也是偶然得之、偶然得之,哪有藏着一说?”又转向刘梨道:“姑娘既熟谙醋的调味之法,还求请不吝赐教,将酿造法传授我等,钱氏一族感激不尽。”说罢长揖便拜,刘梨忙扶住,“非是我藏私,酿造法我实在不会,惭愧、惭愧。”
钱清上前扶住族长,“族长莫急,您偶然间便能酿出醋,咱们慢慢摸索,多多尝试,总能找出法子来。”众人也应道,“是啊,咱们钱氏族人同心协力,定能做成!”“总归没了别的活路,不如族长带着大伙儿拼一回,挣出一条生路来!”
又听那清越的女声轻道:“醋的酿造工具与酿酒相似,这些村里都是现有的,如果去各处酒坊收购弃用的酒糟回来酿制,想必成本能低廉不少,有了现成的酿制条件,慢慢将此物在大庥国传播开去,不失为一个好的营生。我刚才将醋的调味烹制法都告诉了各位婶子,既酿得了醋又会烹饪,我相信钱氏必定振兴有望。”老族长抬起头,第一次仔细打量面前的姑娘,年轻的脸蛋神采昳丽,一双明净的眼睛大大方方凝视自己。她方才一番话正是自己心中所想,如果此物酿造成功,或许就可改变钱家渡如今窘迫的境况。“姑娘所言正是老夫所想,如果能将此物制成,解我等困窘,姑娘便是我钱氏老老少少上百口子的恩人!”
“老丈言重了,刘梨只是将所知道的全盘托出。机缘巧合,真正帮到忙的还是您自己。可惜我不知道详细的酿造方法,再帮不上什么大忙。”
一旁钱清忙道:“姑娘不必自谦,姑娘给我们指点了方向,其他细枝末节我等自会摸索,别的不说,酿酒制曲方面的活儿,我钱清也是把好手。前次冒犯了杜爷和姑娘,险些犯下大错,小人后悔不迭,以后但凡用的上我的地方,钱清万死不辞!”说罢便朝二人跪拜下去,钱清一番话说的真切,和他一起的弟兄们都齐齐拜下去,神色端肃。
杜淮琤不知何时站到刘梨身边,一把捞起钱清,叫众人请起,又道有需要杜家相助处,尽可去城里杜家酒舍相议。两下也是不打不相识,才有了这番奇遇。
辞别钱家渡村民,杜淮琤携刘梨并程锏一行回船。回程的路途轻松许多,想到能助村民渡过难关,刘梨整个人懈怠下来,身体懒懒的。
“什么时候去梨儿的家乡看看,想必民情风俗自是与别处不同。”刘梨听出他话里探究的味道,实在疲于应对,合上眼睛假寐。
男人的目光不曾离开那人半分,深藏的心意又开始升腾起伏,自己早已沦陷,即便不能,仍不由自主陷入泥淖。族长恭维他身边有伶俐人相伴,他知道这时光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心不受控制地沉沦,纵使情难自禁,怕也由不得一生一代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