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行事磊落,在下只是如实相告罢了。不知诸位英雄请杜某至此,所为何事?”
“少来这套!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大户,勾结官府欺压百姓,逼得我们走投无路!今天你落在我等手里,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钱清道。身旁众人听罢,纷纷上前一步,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位壮士何出此言?杜某做的是本分生意,向来安分守己、恭顺守法,何来逼迫他人之说?”
“你们大户哄抬粮价,还勾结官府提高青苗税,咱们小酿酒作坊如何吃得消这些?你等又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大肆吞并,酒市上十之八九的铺子全易了主,不是姓‘陆’就是姓‘杜’。大伙被逼得没活路了,你还说你没有迫害百姓?”
“杜家几百年基业,一直信守‘一毫一厘不苛取’,虽不曾兼济天下,但也是富而好礼之家。吾辈办事业,必先正心诚意,实事求是,利以义制、以义取财。酒市不少铺子闭店歇业,杜某也有所耳闻。有几家铺子找上我,杜家也出了合理的价格,他们自愿典卖予杜家,并无逼迫之说。至于勾结官府哄抬物价这种事,杜某更不屑为之!”
“你是念过书的,大道理我们说不过你。但今日既落到我等手中,可不能凭三言两语就饶过你!”人群中有人忿忿道。
立刻有人应和,“是啊,废话少说!先挫挫这小子的锐气!”说罢,几个手持铁器的汉子围拢上来。
“慢着!”杜淮琤横眉扫过众人,朗声道:“诸位今日非要置在下不利,杜某无话可说。只我这丫头一介弱质女流,各位可先放她归去,杜某自当任尔等处置!”
“二爷!”刘梨心惊,拥住杜淮琤胳膊,一双翦水秋瞳渐渐有了湿意。
“你想叫这丫头回去搬救兵,没门!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大伙上!”钱清口中发狠,率先向二人冲来,杜淮琤一脚踹倒他,双拳并打退两个。这些人虽然有些狠劲,到底是普通乡民,杜淮琤交手几人,夺过一杆长棍。只是他们人数众多,打趴这几个那边厢又有人上前纠缠,杜淮琤顾忌身后刘梨施展不开,免不了挨了几闷棍。
“住手!住手!”一位白发老者跌跌撞撞跑上山,混乱中哪里有人把他的话听进去?老者急得干瞪眼,情急下劈头给了头领一柺棍,头领懵了,看清来人面目忙喝住大家。
“族、族长,您老怎么来了?”头领捂着脑袋,结结巴巴问道。
老者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还认得我这个族长?你们今天这一出是要将我钱氏一族全跟你们陪葬吗!杀人越货,这也是钱氏子孙干的事?”
话刚说完,钱清“扑通”跪在老者面前,身形魁伟的汉子,出声竟带了几分哽咽:“族长,是我撺掇兄弟们这么干的。我爹死的冤枉,衙门自古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官府根本没我们庶民说话的地方,我这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老者闻言脸色动容,扶起钱清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杀人偿命,你这么干难道不要命了?”
“只要能为老父报仇,钱清死不足惜!”
族长气得直敲拐杖,“混账!你不爱惜自己的命,那他们怎么办?”老者指了指周围的乡民,“他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今天帮了你,就是杀人的帮凶,这要是治了罪,你叫他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
钱清心里大恸,原只想杀人泄愤图个痛快,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会害到钱氏族人,心里骇然不已。抬头向四周的兄弟拱了拱手,说道:“钱清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诸位乡邻!我现在赤条条无牵挂,解决了这个杜家老爷,钱清自去衙门投案!”
“糊涂!这些大户人家是你能惹得起的么?你以为一命抵一命就能解决争端,殊不知今儿事情闹成这样,我们整个钱氏家族都要跟你蒙难!要是迁怒起来,怕是还要再搭进去几条命!”
“这……”钱清一时语塞,众人也都心思沉重。今天大伙设这个套,众目睽睽下把杜家二爷诱骗至此,只是一时冲动想帮钱清出口恶气,没料到演变成现在这样。这会冷静下来细想若真出了事,衙门只要稍微查问就能知道此事跟钱家渡脱不了干系。
“难不成钱清兄弟受了冤屈,还要跟这位杜爷道歉,再好言好语送人回去,乞求他不要报官不成?”头领嘟囔道,脑门上立刻又吃了一柺棍。
杜淮琤听了这半天,心里大概有了底。他扔了长棍,上前向白发老者见礼道:“在下乃白水杜家杜淮琤,见过老丈。”
钱家族长忙回了礼,“不肖子弟,冒犯了贵人,请杜爷大人大量,不要怪罪他们。老朽这就领他们回去,族法处置!”
“老丈息怒,今日之事乃是误会,杜某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此事还有些蹊跷,请诸位详尽告知在下,以解我疑惑。”
族长见杜淮琤没有追究的意思,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叹道:“杜爷有所不知,我们都是钱家渡的乡民,临江而居,靠水吃水,世代捕鱼为业。祖上曾传下过酿米酒的手艺,不忙的时候大伙也会酿酒贴补贴补家用。这钱清的父亲原也是我族人,最擅酿酒,早年受了伤病,不便江上作业,索性上岸去七里乡开了间酒坊。钱清从小没娘,父子俩相依为命专心做起买卖。起初生意倒是红火,近年粮价疯长,官府更是巧立名目征收杂税,除了几个大作坊,别家的生意都冷清不少。钱清家的酒坊被挤兑得关了门,没卖几个钱就给盘了出去。钱老爹本来身子就不硬朗,接连的打击,实在熬不住于上个月去了。杜爷,钱清是个纯良的人,他今天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是痰迷了心窍,您千万别和他计较!”族长仍是不大放心,差点出人命的事,这杜爷当真一笑而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在徽吉街头这汉子一身缟素,背后竟有这样的凄惨境遇。杜淮琤了然,杜家这样的大户也被青苗税压得喘不过气,那些小作坊受的冲击肯定更大。敏锐的商家察觉不对劲早早脱手转行,钱清这样赖酒为生的人家只能无奈破产了。
正寻思着,族长开口道:“这会临近晌午,如若不嫌弃,小老儿恳请杜爷到村里用顿便饭,权当给您压惊赔罪。”
杜淮琤本欲谢绝,转念一想,正好借此看看当地小酒坊的境遇,便点头应了这顿邀请。又嘱咐一个村民回船上报信,才安抚地朝刘梨点点头,随众人前往钱家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