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打定了主意,到了燕都就立马赶梁铮离开。
在那之前,一句话也不要同他讲。
梁铮也识趣得很,一路上丝毫不多话,只有一直响在身后的马蹄声,和几乎没有移开过的视线。
一如往日在洛安城里,她在他身后的步步紧随。
眼看到了第三日午后,预计入夜前就能赶回燕都城。
或许是离家近了,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负气赶路的疲惫似乎一下子就涌将上来,叫人觉得一阵阵头重脚轻的昏沉。
阿婉人在马上,忽就觉出大氅兜帽下的额头后颈不知何时已是虚汗一片。
大概是太累了。
她隐约地想。
冬日里北疆旷野的风原本于她再熟悉不过,可眼下风中的凛冽却叫她只觉刺骨的寒凉。
不知何时起,肩头的伤口也开始阵阵作痛。
这几日负气赶路,疏于换药照料,终于也在她疲弱不支时开始添乱。
眼看远处熟悉的山峦起伏愈发清晰可辨,可手中的缰绳却渐渐失却了张弛的力道,一点点松垮下来,似乎快要拿捏不住。
枣儿也觉出了她的异样,迟疑着喷着响鼻,一点点慢将下来。
身后紧随的马蹄声也跟着徐徐放缓。
却依旧保守着分寸,遥遥不敢近前。
阿婉尚存一丝清明地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没有停下来向身后那人开口。
一条半干的野河横亘在前。
尚不及膝深的河水不徐不疾顺着河床中心流过。
枣儿拖着阿婉,试探着踩入河床。
软泥裹挟着碎石的前路,让它本能地觉得危险。—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随时都有可能让背上似乎开始摇摇欲坠的主人跌落马下。
可是没有指令,它又不敢完全停下。
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向前,一边喷着响鼻,向身后那个有过交情的同类发出讯号。
冰冷的河水没上马蹄,它终于听见身后的同类小心靠近上前。
枣儿似是松了口气,想要回身求援,却一时忘了脚下。
马儿前蹄踏上一块碎石,石子松动,一下将它滑跪在水中。
忽然落空的重心,带着马上的阿婉向前栽去。
昏沉沉的脑袋已然救她不及。
一声未完全发出口的惊叫,伴着马嘶,转眼便滚落水中。
刺骨的冰凉激起她最后一丝清明。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那个人跃下马来朝她飞奔的身影。
终于还是没能躲开。
她自嘲着想,随即陷入一片沉暗。
梁铮一把捞起水中人时,她的身上已经湿透。
吸足水的大氅沉甸甸地坠在她身上,简直要将她顺着冰冷水流拖走。
“郡主,郡主。”
他一面急急唤她,一面只手扯下她身上碍事的大氅,把人裹进自己的狐裘之中,急急趟上河岸。
怀里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潮红,被河水浸湿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梁铮心下微惊,急急用手背探她额头,所触之处一片滚烫。
不知何时,她竟发起如此高热。
他紧随了一路,时时照看,竟也一点不曾发觉。
一阵懊恼涌上心头,梁铮长眉紧拧,心下焦灼一片。
幸好离燕都城已是不远。
他扯下身上狐裘将人裹好,简单检查了枣儿的腿伤无碍。
继而扯过自家坐骑缰绳,揽着怀中人翻身上马,朝着燕都方向策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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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世子杜琰则没想到,自家那个据说在战场上负了伤的妹子,会这么急吼吼地回归故里,还是以这种叫人提心吊胆的人事不省的方式。
因为近期边疆局势吃紧,爹又被皇上叫去了京城,他已经接连多日泡在城郊大营督备军务。
今日傍晚,忽有府上小厮来报,说是郡主刚刚返家,路上不小心坠马落了水,受了些风寒,正待医治,夫人让他今晚无论如何回府一趟。
听自家娘递来的话头,情况似乎不似说的这样轻巧。
来传话的小厮也是吞吞吐吐,神情躲闪,一见之下就知道必有隐情。
果然,他板起面孔稍一追问,就从小厮口中得知了自家妹子是如何受寒昏迷被人抱回府来的景象。
而那个抱她回来的,正是当日使她不告离家又迟迟不归的罪魁祸首,梁铮,梁大将军。
得知真相的世子殿下,只觉胸中的心火蹭蹭往上冒。
他明白自家娘碍于梁大将军是皇上的人,不好在情况未明之前多表露什么埋怨之言。
可梁铮这小子也真叫人火大。
人是因了他才离的家,又在外无端遇了一回险,好容易由他送回来,还是这一副叫人不能安心的模样。
虽说有些账算在他梁将军头上确实是冤,可正在气头上的世子殿下却并无意帮他摘个干净。
再说,阿婉是因何离得京,又是为何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襄黎城,从爹自京城寄回的那几封简短家书中,他也已略略猜到一二。
原本以为阿婉会在襄黎城把伤养好些再回。
可这短短三天功夫,人就已经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要说没有这钦差大人梁将军的功劳,他可真是一丁点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