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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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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巨大的信息裂谷横亘在黑暗里。一边是高筝眼中父亲那柄足以倾覆方默世界、滴着寒气的权力之刃;另一边,方默毫不知情地睡在那个连空气粒子都受到监控级别保护的绝对安全区里,怀里还抱着昨天高筝视频里叮嘱她要穿的厚外套。

高筝胸口那被绝望浸透的冰窟窿,正对着一个她全然无法想象的坚实堡垒。然而这堡垒的真相,却像一个无法抵达的坐标,隔着重重的夜色与冰冷现实的深渊,漂浮在完全无法触及的对岸——对此刻孤身站在父亲审判目光下、身体微微发着抖的高筝而言,它遥远得像另一个宇宙的回声。

高筝站在那里,只觉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直冲喉头,又被她狠狠咽了回去。口腔内侧早已被咬破,细微的痛感和血腥味持续不断地刺激着神经。指甲早已深陷掌心,留下几个渗血的月牙印。

十七岁少女单薄的身躯在那如山般迫人的威压和赤裸裸的威胁面前,剧烈地颤抖着,如同一张绷到极限的弓弦。她抬起眼,目光像烧红的钢针,死死钉在父亲那张冰冷、掌控一切的脸上。

是恨自己羽翼未丰!

是恨这深不见底的鸿沟!

更是恨这能将所爱之人碾碎的绝对力量就这样轻易悬在头顶!

父亲那双浸淫商场三十年、洞悉人心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她,没有催促,没有得意,只有冰冷的耐心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在等。像猎手等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

她极其缓慢地垂下眼睫,再抬起时,里面所有激越的星火都已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紧握成拳的手一点点、极其僵硬地松开,掌心的刺痛已经麻木。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砸在地上也砸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抵抗的火苗。

“我答应你。”

“但有个条件——”她目光直直看进父亲眼底,那目光里已没有了愤怒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不容触碰的底线,“这半年内,”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豁出去、不顾一切的沉静,“方默,和她父母,必须绝对的安静、绝对的不受打扰。不能动她,不能监视她,一丝一毫都不行。”

她的眼神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这已经是她此刻唯一能争取、唯一能为默默筑起的薄如蝉翼的防护墙了。她在赌,赌这最后一丝的“干净”,是父亲这份冷酷交换里,唯一可能被她撕开的小小裂缝。

父亲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桌面。他盯着女儿那异常平静、却如同坚冰覆盖火山般的眼神,几秒后,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细微,不知是嘲讽还是衡量后的准许。

最终,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带着掌控者的随意:

“可以。半年清净。半年后,我要见到你回到理科班,一年后见到H大金融系的录取通知,和……你回归‘正轨’。”

“成交。” 高筝吐出这两个字,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巨爪猛地攥紧再松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但她的脊背,在强压之下反而绷得更直,像一根脆弱的钢弦,支撑着最后一点倔强的尊严。

半年为期。

这偷来的半年,是她用全部自由换给默默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而半年后的那所谓“选择”……不过是一道早已注定血祭方向的枷锁——她将亲手折断自己长出的第一对翅膀。冰冷的现实如同钢铁契约般烙印在心脏上,痛感尖锐而清晰。

她转过身,脚步不再沉重,却异常僵硬,每一步都像踏在无形的碎玻璃上,发出无声的裂响。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那片笼罩着压迫与冰冷交易的灯光,径直走向楼梯深处那片沉沉的黑暗。那里,唯有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撞击,每一下都清晰地提醒着她:

倒计时开始了。

偷来的安稳,是用她自己的脊梁和心跳换的。

约定的归期终于撞进日历。爸妈难得调休,和我一起早早到了机场接风口。电子屏上高筝航班的状态刚跳成“已落地”,心就像被羽毛挠了一下又一下。

出口开始有人流涌出,我踮着脚在攒动的人头里搜寻。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时间的砂砾仿佛在鞋底粘连。

倏地,远处熟悉的身影撞进视野——她推着行李箱,步子有些微的凝滞,像长途跋涉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身体比念头更快!我像只脱笼的小雀,冲破人群直扑过去,重重撞进她张开的怀抱!温热的、真实的触感瞬间包裹住我,隔阂了半年的距离融化在这个紧紧的拥抱里。

“宝宝!” 声音闷在她带着熟悉清香的颈窝,有点哽咽,“我快想死你了……每天都想,吃饭想,睡觉也想!”手臂箍得更紧,仿佛要把这半年的思念勒进她骨头缝里。

高筝的回应同样用力,她的下巴抵着我发顶,声音也揉进了水汽:“我也是……默默,我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像是终于找到了搁浅的归途。

背景里,爸爸妈妈温融的笑意在目光里流淌。妈妈轻轻碰了碰爸爸的手肘,两人眼神交汇,欣慰与温柔的涟漪在无声中漾开——

机场汹涌的人潮中,高筝的手臂圈着我,那紧贴的温度和思念还没缓过来,一丝微妙的异样感忽然掠过心头——怀里的人,似乎和记忆的轮廓有些不同了。拥抱比预想中更服帖,呼吸拂过的不再是熟悉的柔软发顶,而是离耳朵更近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带着点探索般的惊讶,低下头仔细打量我,目光在我脸上和头顶之间来回逡巡了两圈,嘴角缓缓扬起一丝恍然的惊喜:

“宝宝?” 她温热的手指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力道,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你…偷偷踩着月光长高啦?” 声音里的讶异被笑意浸得软乎乎的,“都快和我一样高了!” 手指甚至调皮地在自己头顶和我头顶之间虚虚比划着,确认着那抹几乎消失不见的细微差距。

我立刻得意地一扬下巴,主动又往她眼前凑了凑,恨不得把脑袋拱到她鼻尖下让她量得更清楚点:“是吧!我就说我长高了!” 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像个终于扳回一城的小霸王,“这回看清楚了?” 尾音翘得老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小得意,“以后你再也不能用‘小矮子’欺负我啦!再喊就是诬陷!”

高筝眼里的惊讶瞬间被满满的宠溺溢满,如同初春的溪流融化冰面。看着眼前人那副神气活现、像只斗胜小公鸡一样挺着胸脯、恨不得把“我长高啦”几个字刻在额头上的样子,心尖像被阳光晒暖的棉花糖裹住,又软又甜。

她没说话,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伸手将那颗得意晃悠的小脑袋按回自己肩上,指腹沿着发旋温柔地画了个圈:

“嗯,看清楚啦……” 笑意沉沉地落在耳廓,带着绝对的肯定我牵着高筝的手走到爸妈跟前。没等我开口,妈妈已经笑盈盈地迎上一步,眼底满是暖融融的笑意和风尘仆仆的疼惜:“小筝啊,可算回来啦!” 声音里浸着热茶般的暖意,每个字都像是在熨帖一颗长途跋涉的心。“辛苦了吧?我和你叔叔,还有这小家伙,” 妈妈目光慈爱地扫过我,再落回高筝脸上,那份纯粹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一块儿来接你回家!”

高筝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厚重的温暖包裹住,喉头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哽了一下。旅途的疲惫、异国的疏离感,在这声“回家”里瞬间消融了大半。眼窝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微热的酸涩,那声“谢谢”几乎未经思索,带着点微哽的鼻音,从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流淌出来,声音很轻,却真挚无比:

“谢谢叔叔阿姨……特意来接我。” 她微微低了低头,手指下意识地蜷紧了我的指尖,仿佛这紧握的触感能传递她此刻难以言喻的感激。那份“麻烦”的客套话,在这样直白温暖的欢迎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却又饱含了沉甸甸的情绪。

她抬起头,看着方妈妈含笑的眼睛,那份无需客套、视如亲人的接纳感,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长途飞行后的冰凉。机场喧嚣的人声刹那间遥远模糊下去,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垒将四人围拢,隔绝出一个只属于家人温情的小小天地。

傻孩子,跟自家人讲什么客套!” 方妈妈嗔怪地轻拍了一下高筝的手背,那熟稔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熨帖地传递着心意。她另一只胳膊挽得更紧了些,不由分说地带着人向前走,“走走走,赶紧回家!”她侧过头,声音里带着点小小的雀跃和暖融融的烟火气:“你叔叔今儿可起了个大早,市场里挑最肥的海虾、最嫩的里脊!念叨着你爱吃,巴巴地等着一展身手呢!到家就让他忙活去,咱们等着吃现成的!”

这番带着油烟香气的话语像暖流涌入心窝。高筝只觉得喉间微微一紧,所有刻意疏离的礼貌字眼都显得苍白而遥远。她只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方默的手,手指的温度有些灼人。她微微侧过头,脸颊无意识地在方妈妈温暖柔软的肩头蹭了蹭,仿佛一只终于确认了巢穴温度的归鸟,声音低低地应和:

“嗯……回家。”

方爸爸在前方,宽厚的背影如同无声的灯塔。他稳稳推着两只行李箱,轮子骨碌碌划过光洁的地面,仿佛为这回家的路奏起了轻快安稳的节拍。他微微侧过头,捕捉到妻子眼中那份藏不住的欣喜和身后两个年轻身影依偎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嘴角上扬的弧度便是最平实的“欢迎回来”。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从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泼洒进来,金灿灿地铺满了他们脚下的路。四道被拉长的影子,被这暖融融的光线巧妙地编织、紧贴在一起,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几乎再也分不出彼此。箱轮滚动的声响像是踩着某种欢快的鼓点,一路向前,坚定地驶向那个早已升起炊烟、飘散着饭菜香气的、名为家的方向。那滚动的轮子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的每一声轻响,都仿佛在敲击着一个声音:“归途已启,心之所安。”

门厅还弥漫着旅行箱轮子的尘味,方爸爸已经扎进了厨房。围裙带子在他腰后利落一系,水流声和案板轻响随即成了家的前奏。方妈妈却一刻也等不及,温热的手掌握着高筝微凉的指尖坐到沙发里,目光细细描摹着她清减的脸颊轮廓:“让阿姨好好看看——哎哟!”指尖轻点在她锁骨下方微凹的地方,心疼得直皱眉,“这下巴尖的,在那边是没好好吃饭还是光啃书本了?好不容易才养起点肉膘……”

高筝刚启唇想解释,又被方妈妈柔声截住话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姨这回可得把你当小锦鲤养起来,一日三餐加夜宵,保准不出半月——”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圆鼓鼓的弧线,“圆回来!”

方默把行李挨着墙角放稳,自己则窝进沙发另一端。她下巴垫在抱枕上,目光黏在暖融融的灯影里——高筝微微垂首听着数落,耳廓透出点薄红;妈妈的手指怜惜地拂过她微陷的脸颊,絮叨里裹着化不开的疼惜;厨房推拉门的磨砂玻璃上,映出爸爸低头切菜的朦胧侧影,蒸锅的白色水汽正袅袅漫上玻璃,洇开一小片湿润的暖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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