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晰的认知,带着强烈的冲击和莫名的羞耻,再次重重砸在混乱的心弦上。
她猛地甩了甩头,仿佛想把这“大逆不道”的念头甩出去,小脸在冷水和水蒸气的氤氲中,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方默那如同受惊小兔般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的一刹那——
高筝挺直的脊背仿佛瞬间抽去了所有筋骨,整个人无声地、彻底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
胸腔中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如同终于挣脱了囚笼束缚的猛兽,在空落落的胸膛里撞击出更加清晰而沉闷的回响。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失焦地落在浴室磨砂玻璃透出的、朦胧晃动的水影光晕上。
指腹无意识地轻抚过颈间那块尚带着方默指尖余温和些许慌乱力道的温润青玉——就在刚才,她竟然!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盛满纯然信任与热切的眼睛,涌起了那样汹涌的、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的亲吻冲动!
【怎么可以……】
这念头甫一生出,一股冰冷刺骨的自我厌弃便如同毒蔓般瞬间缠绕紧锁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方默……那样好的人……】
那个像温暖干净的小太阳,永远带着毫无阴霾的赤诚光芒照亮周围一切的姑娘……她那样全心全意地信赖自己……
自己…… 怎么能用这样隐晦而贪婪的私念,去玷染那份澄澈的美好?
一股混杂着苦涩与清醒的冷流缓缓涌上,渐渐浇灭了心头那点烫得灼人的妄念。
她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方才沸腾的波澜已然沉寂,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怅惘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就这样吧……】
那念头沉甸甸地落下,像凝结的铅块坠入深潭。
【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守着这道界限……做一个能让她安心、给她支撑的朋友……不也很好吗?】
【平静而稳妥地……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笑,看着她闹……直到属于她真正的幸福降临……】
【除此之外……已是奢求。】
这近乎悲凉的笃定,如同一道无形却坚厚的冰壁,悄然将她心中那片沸腾过的滚烫湖泽,重新封冻回万顷沉寂的坚冰之下。
高筝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那块尚带方默指尖余温的青玉扣。
此刻她全然不知,这枚由那人心思懵懂却无比虔诚系上的护身符,将在未来某个阴差阳错的瞬间,生生挡开了直刺向她心口的致命暗涌。
两人沉入酣甜梦乡,直至日上三竿。
醒来时,窗外阳光已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铺开了暖融的金斑。
前两天早已玩得筋疲力尽,此刻只想慵懒地蜷进被窝深处,再偷得浮生半日闲。
方默心心念念着那片蓝,几人便决定下午再去趟海边。
余清歌随叫随到,爽快应下。
可惜温言公司临时有急事,实在抽不开身。
于是,方默、高筝和余清歌三人,伴着午后暖阳,再次踏浪听风去了。
金色的沙滩上,蓝白的浪花翻滚,方默望着远方,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
夕阳西下,三人踩着细软的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余清歌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大口,舒爽地哈了口气,忽地转过头,对着身旁的两个女孩咧嘴一笑:
“嘿!对了!”她眼里闪着属于专业摄影师那种看到好片子时特有的兴奋光芒。
“这两天拍了那么多有意思的底片,” 她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挂在胸前的相机外壳,“都存我那儿呢!”
她脚步一停,侧过身,兴致勃勃地看着方默和高筝:
“明天上午吧?” 语气带着点不容商量的熟稔,“直接到我影楼来!咱们一起筛一遍,把拍得好的都给挑出来!”
紧接着,她大手一挥,那份属于老板的豪爽劲儿瞬间迸发:
“看中了哪张,现场就给你们洗出来!塑封打包一条龙!保证包你们满意!” 她特意加重了“洗出来”三个字,眨眨眼,补充道:
“独家福利!不收你们洗印费!就当……” 她拖长了调子,学着方默昨天在火锅店点冰淇淋的样子,笑容狡黠:
“补偿二位小朋友受惊吓的精神损失啦!”
清晨的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洒在布置简约而富有艺术感的影棚里。
高筝和方默按照约定的时间,早早便来到了余清歌的影楼。
一进门,就看见余清歌正全神贯注地投入在工作状态中。她半蹲在专业柔光灯包围的拍摄区域内,一手托着沉重的单反相机,另一手利落地调整着反光板角度,口中还在不断引导着前方一个穿着时装、姿态略显拘谨的女孩:
“对对!左肩再稍微放松点!下巴收!诶!好!眼神给我一点迷离的感觉!特别棒!”
整个空间里回荡着她的指令和清脆的快门声。
方默立刻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对高筝做了个夸张的“嘘——”手势。两人相视一笑,极其默契地蹑手蹑脚绕到靠近角落的一组舒适的沙发旁坐下,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打扰到前方的拍摄。
她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方默好奇地张望着四周陈列的艺术照,高筝则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抽出一本书,安静地翻开阅读。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随着余清歌一声干脆利落的“OK!漂亮!收工!”,棚内的氛围灯啪地切换了模式。
余清歌直起身,锤了锤有点酸的后腰,刚把相机递给助理准备查看原片,一抬眼,就捕捉到了角落里那两个安静的身影。
她脸上瞬间扬起一个明快的笑容,几个大步就跨了过来:
“哎哟!我家小金主啦! 是不是等好久了?” 她自然地伸手揉了揉方默因为好奇而微微前倾的脑袋顶,又对着高筝晃了晃手,声音爽朗带着歉意:
“抱歉抱歉!刚那组片子有点赶进度!”
方默立刻跳起来,声音清脆又带着点亲昵的抱怨:
“余姐姐!” 她嘟了嘟嘴,但眼神还是亮晶晶的,“我们可乖啦!一点都没吵你!”
随即她又急不可耐地补充道:
“照片呢?说好的照片呢?快带我们去看看呀!”
余清歌一听方默催照片,眼睛“唰”地就亮了,仿佛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她利落地打了个响指,一手抄起桌上那杯尚带余温的咖啡猛灌一口,另一只手豪气地往前一挥:
“就等你俩这句话呢!” 她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透着属于创作者的兴奋:
“昨晚我可是熬到半夜!把咱们这几天的海滩、老街、火锅店、还有寺庙夕阳那组……”她掰着指头数,“所有的底片!高清无损原图!全导进我后期调色的那台工作站里了!” (特意强调设备专业)
她说着,脚步已然带风,率先朝影棚深处那个灯光最柔和的后期处理区域走去。中途还不忘回头对着方默和高筝意气风发地再挥挥手:
“走着!这就带你们去见‘真容’!” 声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炫耀劲儿。
走到那个配备着巨大专业显示器、堆满了调色台和键盘的工作台前,她利索地拉开两把带滚轮的人体工学椅,下巴对着方默和高筝潇洒一点:
“坐!自己挑位置!
紧接着,余清歌身体前倾,修长的手指落在苹果键盘上敲击了几下。随着轻微的磁盘读取声,那台硕大的专业显示器屏幕瞬间亮起!如同打开了一个流光溢彩的百宝箱!
屏幕上,成百上千张高清预览小图如同潮水般铺陈开来—— 金滩逐浪的欢笑、古街霓虹下的剪影、鸳鸯锅前气鼓鼓的脸庞、还有佛前烛光映照的虔诚瞬间——这几日的点滴仿佛被瞬间压缩凝固,在眼前璀璨绽放!
余清歌得意地抱起双臂,身体懒散却自信地往舒服的椅背上一靠,眼神在方默和高筝两张写满惊艳和回忆的小脸上巡睃,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大权在握’的豪气:
“喏——”
她指尖朝着那片熠熠生辉的照片海洋,做了个“请君自便”的手势,笑容恣意又宠溺:
“都在这里了!高光点全亮在那儿!”
她的目光尤其在方默脸上定住,语气带着‘我的作品随你糟蹋’的纵容:
“看中哪张——放大!点!右键菜单在这儿!想调色、裁剪、还是加框加滤镜……” 她摊了摊手,笑容狡黠又自信:
“一键生成!姐姐我专业设备伺候!”
随即,她收敛玩笑,目光明亮地落在两人身上,将那句最关键的自由权清晰地递了过去:
“所以——”
“现在!!随便挑!” 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感。
“相册排版?要!”
“做成手机壁纸?安排!”
“想洗成一米大挂墙?没——问——题!”
最后那三个字,被她一个字一个字、极其清晰地钉在了空气中:
“任!你!们!挑!选!” 她双手一摊,笑容灿烂得仿佛比屏幕上的阳光还要耀眼:
“服务到家,童叟无欺!”
方默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左上角——那个明晃晃刺眼的“1038”,像颗小炸弹砸进眼里!
“我的天哪!”她忍不住小声惊呼,手指虚点着那个庞大的数字,猛地扭头看向旁边正翘着二郎腿、一脸得意喝茶的余清歌:
“余姐姐!”声音里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您这快门也太吓人了吧!那天晚上我就随口一说一百张,真只是开个玩笑啊!您、您居然给我按出一千多张?!”
她说着,眼神里那份调侃瞬间化为实打实的敬佩和不易察觉的心疼:
“这得拍到手抽筋吧?光选片删片都得花一晚上!” (点出具体工作量)
话音未落,方默直接从旋转椅上弹起来!张开双臂像个热情的小炮弹,结结实实地、带着暖暖感激劲儿扑向余清歌!
“真的辛苦死啦!” 她把脸埋在余清歌带着淡淡香水味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却像裹了蜜糖的小锤子,一下下砸进余清歌耳朵里:
“谢谢余姐姐!”
余清歌被她这猝不及防的“熊抱”撞得晃了下,茶杯差点脱手!她连忙稳住,嘴角那点小得意瞬间被更大的笑花取代,连眼角的细纹都盛满了暖意。
她一只手回抱住怀里暖烘烘的小太阳,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从兜里“唰”地掏出那张硬邦邦的摄影师工作证,故意在方默眼皮底下晃得叮当响—— 工作牌背面清晰印制着她工作室的名字和“疯狂快门手”的内部戏称!
“嘿嘿!那是!” 她尾音得意地一扬,声音带着点显摆:
“你余姐姐我——主打一个服务精神!客户需求是玩笑?不好意思,在我这专业领域,就没有‘玩笑’这俩字儿!”
她稍稍松开怀抱,脸上那点故作的严肃还没来得及摆好,就迅速被一种挤眉弄眼的促狭笑容取代。
余清歌身体故意往前倾了倾,几乎要和方默鼻尖碰鼻尖,那双盛满戏谑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所以啊小默默——” 她刻意把声音捏成一种甜得发腻的调子:
“你现在……还生那天火锅店门口……姐姐‘骗’你当司机的那点儿小火气嘛?”
那神情,活像只摇着尾巴等着被顺毛的大金毛,期待和狡黠亮得晃眼。
方默被她鼻尖贴着鼻尖的促狭问法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瞬间弯成了小月牙,脸颊因忍笑憋得微微鼓起。
她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余清歌近在咫尺的胳膊肘:
“哎哟喂!余姐姐你好幼稚啊!” 声音清脆带着甜糯的笑音,“那点儿事——”
她拖长了调子,小脑袋像拨浪鼓似的用力摇晃:
“早就翻篇儿啦!八百年前就原谅你啦!”
随即,方默小脸稍微一垮,有点不好意思地皱了皱小鼻子,嘴巴也下意识地微微撅起,那模样既委屈又透着点自暴自弃的娇憨:
“哼!” 她故意哼得很大声,仿佛在努力强调某种“立场”:
“我那天掉金豆豆……才、才不是生你的气呢!”
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手指头在自己光洁的额头上使劲点了点,像是在控诉自己:
“是生我自己的气!气我自己……怎么那么笨!被你们仨联手演的戏……骗得团团转!还信以为真哭那么惨!”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自己那天鼻涕眼泪糊一脸的狼狈样,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声音不自觉地带上点软乎乎的自我嫌弃:
“想想简直傻得冒烟儿了!那眼泪……根本就是被自己蠢哭的嘛!太丢人了!” 最后那句“丢人”几乎是从小小的嘟囔里滚出来的。
暖融的光线下,高筝闲适地斜倚在一旁的扶手上。
她指间松松捏着一杯温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几分她眼底惯常的清冷。
视线落在正在嬉闹的余清歌和被逗得面颊泛红、嘟囔着自嘲的方默身上。
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浅淡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在她沉静的唇角。
极浅,却温软得足以融化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