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的声音，极其突兀地、清晰地响起。

不高。

不重。

却如同三颗精准射出的子弹，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击穿了凌星所有狂暴的动作！

凌星撕扯协议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僵在半空！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江燃…怎么会知道？！

这个名字…这个他深恶痛绝、代表着被抛弃、被遗忘、被怜悯的名字！这个被他亲手埋葬在孤儿院防空洞最深处的名字！

巨大的冲击让凌星的大脑一片空白！羞耻如同最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聚光灯下，所有的伪装和铠甲都被无情地撕碎！

“呃…啊…” 一声短促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凌星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他抓着协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关节惨白，剧烈地颤抖着。

在江燃那平静得近乎残酷的目光注视下，在巨大的、无处可逃的羞耻感压迫下，凌星最后一丝抵抗的力气也被抽干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重重坐回椅子上。

他不再看江燃，也不再挣扎。只是颤抖着，重新抓起那支冰冷的钢笔。

笔尖悬停在乙方签名栏，那“凌星”两个字的上方。墨水滴落，与之前的墨迹混合，晕开更大一团污迹。

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然后，手腕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笔尖狠狠戳进纸页！

凌、平、安！

三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屈辱！力透纸背！几乎将纸张戳穿！每一笔都如同用刀在心上刻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

写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将笔甩开！钢笔砸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惨白的光源，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江燃的目光，落在乙方签名栏那三个力透纸背、带着血泪般恨意的字迹上——“凌平安”。镜片后的冰灰色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了一瞬，快得无法捕捉。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份协议，将它转过来，正对自己。

然后，他重新拿起那支被凌星甩开的钢笔，拧开笔帽。笔尖在甲方签名栏悬停。

没有犹豫。

笔尖落下，在甲方签名栏，写下三个同样力透纸背、却带着截然不同气势的字：

江护安。

笔锋沉稳，锐利，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尤其是那个“护”字，最后一笔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写完，江燃放下钢笔。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穿透冷白的光束，落在对面如同失去灵魂般瘫坐的凌星身上。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宣誓般的重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战术室里：

“我的第三条——”

“护你平安。”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凌星空洞的心湖上，激起滔天巨浪！护你平安…江护安…凌平安…

巨大的荒谬感、被看穿的羞耻、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汹涌而来的酸涩和震动，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空洞！

凌星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椅子向后翻倒，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噪音！他像一只被彻底踩了尾巴、炸了毛的猫，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江燃，又死死瞪着协议上甲方那三个字——“江护安”！

“你…你…” 他指着江燃，又指着那份协议，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耻和一种被彻底命名的惶恐让他几乎窒息！他需要发泄！需要撕碎什么！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自己战术外套内侧的口袋！那里，藏着他从不离身、却深恶痛绝的东西！

他粗暴地将手伸进内袋，掏出一个破旧的、边角磨损的深棕色皮质证件夹！那是孤儿院统一发放的身份证明，上面印着他被领养前的名字和照片！

“凌平安…凌平安！！” 凌星如同疯魔般嘶吼着这个名字！双手抓住证件夹的两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疯狂地撕扯！

嘶啦——！嘶啦——！

坚韧的皮革和硬质的内衬在他狂暴的力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被撕成两半！再撕！再撕！

碎片如同绝望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板上！照片上那个眼神怯懦、穿着宽大旧衣服的男孩，被粗暴地撕裂成无数片！

“滚！都给我滚——！！” 凌星将最后一点碎片狠狠砸在地上，对着满地的狼藉嘶吼！吼完，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战术室的门口！只想逃离这个让他彻底崩溃的地方！

他一把拉开沉重的房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黑暗的走廊，脚步声仓皇凌乱，很快消失在远处。

战术室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地板上散落的协议碎片和证件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狂风暴雨。

江燃依旧坐在光圈里，如同沉默的礁石。他缓缓站起身，绕过战术桌，走到凌星刚才的位置。他弯下腰，动作极其缓慢、极其细致地，将那份签署着“凌平安”与“江护安”的增补协议，一页页捡起，抚平褶皱。

然后，他走到战术室角落，那里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厚重的黑色保险柜。

他伸出手，在保险柜侧面的电子密码锁上，输入了一串六位数字。

070704

凌星的生日。七月七日。

“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厚重的合金柜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幽深的空间。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份文件、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战术笔记）、以及一个装着星芒吊坠链子的丝绒小盒。

江燃将手中那份还带着凌星狂暴气息的协议，小心翼翼地、平整地放了进去，放在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的旁边。

然后，他推动厚重的合金柜门。

咔嚓。

一声沉稳而冰冷的机械咬合声。

保险柜重新闭合，严丝合缝，如同从未开启。将那份染着屈辱与守护的协议，连同地上那些被撕碎的“凌平安”证件残片所代表的过往，一同吞没进它冰冷的、黑暗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