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笑着应了,转身去取酒,背影看不出丝毫异样。
吕雉站在原地,看着刘邦搭在曹氏肩上的手,眸色渐冷。
离开酒肆时,天已全黑。
曹氏送她到门口,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谁都没提方才的事。
“路上当心。”曹氏道,语气寻常得像是在叮嘱一个普通客人。
吕雉点头,转身走入夜色中。
寒风刺骨,她拢紧披风,却仍觉得冷。方才酒窖里的温度仿佛一场幻觉,此刻只剩满腔苦涩在喉间翻滚。
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酒肆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曹氏的身影立在光下,久久未动。
沛县的春日来得迟,寒风仍裹挟着未散的凛冽,吕雉站在院中,望着灰蒙蒙的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缝线。
刘邦已经三个月没有归家了。
自他斩白蛇起义,带着沛县子弟投奔项梁后,吕雉便成了众矢之的。县中流言四起,有人说刘邦必败,连累家眷;也有人说秦军已在路上,要拿他的妻儿祭旗。
侍女匆匆跑来,脸色煞白:“夫人,县衙来人了,说……说要搜捕逆贼家眷!”
吕雉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收拾细软,从后门走。”
她带着一双儿女刚出巷口,便听见远处马蹄声如雷,秦军的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吕雉攥紧孩子的手,转身拐入一条窄巷,却迎面撞上一人——
“曹氏?”
曹氏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跟我来。”
她带着吕雉穿过几条隐蔽的小路,最后停在一间废弃的米铺前。推门进去,里头堆着几袋粮食和几件粗布衣裳。
“这些够你们撑半个月。”曹氏将包袱塞进吕雉手中,语速极快,“往东走三十里有个渔村,村里有我的旧识,会接应你们。”
吕雉低头看着包袱,里头除了干粮,还夹着一件厚实的棉衣——是她前年冬日曾随口提过喜欢的靛青色。
她抬眸,曹氏正盯着她,眼底压着浓重的情绪。
“你呢?”吕雉问。
曹氏扯了扯嘴角:“我不过是个卖酒的,秦军不会拿我怎样。”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曹氏脸色一变,猛地推开门:“从后窗走,快!”
雨来得猝不及防。
吕雉背着女儿,牵着儿子,在泥泞的山路上踉跄前行。孩子的哭声被雨声淹没,她的裙裾早已湿透,沉甸甸地缠在腿上。
远处隐约有火光逼近。
“那边有个庙!”儿子指着山腰处喊道。
破败的土地庙里蛛网密布,神像早已斑驳,但总算能避雨。吕雉刚放下孩子,忽听庙门“吱呀”一声——
曹氏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把短刀,刀尖还在滴血。
“你……”吕雉瞳孔骤缩。
“追兵解决了。”曹氏甩了甩刀上的血水,反手合上门,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微弱的火光映出她苍白的脸,“但他们会发现尸体,天亮前必须离开。”
吕雉沉默片刻,忽然解下外裳铺在地上,将两个孩子裹进去:“睡吧,娘在这儿。”
孩子很快昏沉睡去。
曹氏蹲在火堆旁烤手,忽然嗤笑一声:“刘邦倒是潇洒,自己造反,留你们受罪。”
吕雉没接话,只静静地看着火苗。
“你恨他吗?”曹氏问。
“恨有用吗?”吕雉反问。
曹氏抬头,正撞上她的目光。两人对视良久,曹氏忽然起身,大步走到吕雉面前,一把扣住她的后颈——
吻了上去。
唇齿间混着雨水的咸涩和血的铁锈味,吕雉没有躲。
火堆“噼啪”炸响,曹氏喘息着退开半步,拇指重重擦过她的下唇:“等这乱世结束……”
“再来找你。”吕雉接上她的话。
曹氏笑了,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一言为定。”
天蒙蒙亮时,曹氏将她们送到山口。
“前面就是官道,混进流民队伍就安全了。”她将一枚铜钱塞进吕雉掌心,“拿着这个去渔村,他们会认。”
吕雉握紧铜钱,上面还残留着曹氏的体温。
“保重。”她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
曹氏摆摆手,转身走入晨雾中,背影很快被山林吞没。
吕雉站了许久,直到儿子扯她的袖子:“娘,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