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润才抹了把糊眼的汗:“祖辈都这么伺弄土地...”话音未落,陈谨秀已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锄:“生产队磨洋工那套早过时了!”她戳着分地时埋的界石,“如今锄头底下刨的是自家饭碗!”
古润才蹲下身,抓起把滚烫的焦土。土腥味混着草木灰钻进鼻腔——这气味他闻了四十年,从公社粮仓到自留地垄。界石在日头下泛着青光,像把刀劈开了旧时光
古润才的锄头“当啷”杵进土里:“祖传的慢性子,改不了!”
“放你狗屁!”陈谨秀的唾沫星子溅到界石上,“你学插秧时栽进泥潭三回,如今不也趟得比牛快?”她薅起把野草摔在地上,“力气满得往外溢,偏要装病猫!”
“懒筋抽惯了,扯着疼。”古润才别过脸。
“疼死也活该!”陈谨秀的锄刃刮过石头,迸出火星,“见你这瘟样就烦...”
“那你闭眼!”
“你杵在我眼皮底下!”
“那我滚!”古润才甩开锄柄,草鞋碾过刚栽的薯苗。
“要滚就滚去阎罗殿才清净!”陈谨秀嘶吼着,泪珠子砸在锄刃上迸成八瓣。她抡起锄头疯砍土地,泥浪翻涌如伤口绽裂,泪痕在脸颊冲出两道泥沟。
古润才的身影消失在山坳时,陈谨秀的锄头“咔”地劈中坡上石头,坚硬的青石竟然裂开,震得她手腕发麻。
约莫半炷香功夫,古润才的身影又晃回地头。陈谨秀胸口还堵着气,见他折返,火苗稍弱三分,却仍绷着脸挥锄。两把锄头此起彼落,锄尖扎进土里的闷响,竟比山雀啼声更刺耳。
原来古润才刚拐过山坳便蹲进草窠。指甲抠着泥里的草根,越想越拧巴——她竟把天生的慢工当懒骨!可转念间,眼前浮现出春汛时的场景:疯长的牛筋草淹没新垦地,白费的气力随山洪冲进河沟。村里哪对夫妻不磕碰?为这事荒了地,才是蠢驴!
他起身拍落裤脚沾的鬼针草籽,见陈谨秀正发狠刨地,锄刃带起的泥块砸在界石上“啪啪”响。古润才默默捡起扔在田埂的锄头,朝掌心啐口唾沫。
两道人影在焦土地上渐渐拉长,夕阳给僵硬的背脊镀了层金边。当陈谨秀的锄头卡进树根时,古润才的锄尖“铛”地劈在同一处,树根应声而断。
陈谨秀瞥见断口处新鲜的木茬,喉头动了动。古润才鞋帮上沾着的苍耳球,随着锄地动作晃荡如铃——那是山坳背阴处才长的刺头果。
第四日鸡鸣未歇,陈谨秀已独往山坡。焦土上夜露未晞,她挥锄惊飞三只草鹌鹑,翅羽扫落的露珠砸在身后脚印里——那是古润才刚踩出的新痕,离她不过十步远。
三日冷战,地界间垒起道无形的墙。古润才的锄头却似换了筋骨,虽仍慢如老牛反刍,每记落锄却深啃三寸土。陈谨秀偷眼瞧他绷紧的腰背,汗透的蓝布衫黏在脊沟上,随动作扯出溼亮的棱线。
陈谨秀锄刃忽被树根咬住,古润才的锄头早候在根节处。两人同时发力,“咔嚓”脆响惊起草丛里的竹鸡——那灰斑鸟儿扑棱棱掠过粪堆白烟,翅尖扫落几星草灰。
当日头爬到桉树梢,她突然收锄回身,鞋底碾着草灰踱到丈夫垄边。古润才喉结滚了滚,锄尖故意刮响块坚石:“东头粪坑昨儿漫了...”
“活该!”陈谨秀背过身憋笑,肩头却止不住发颤。古润才的草鞋悄悄蹭过界石,泥地上两道锄影最终并作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