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金荣砸在桌上的搪瓷缸还在嗡嗡震颤,那声“各自修路”的余音裹着山风,卷过一张张晦暗不明的脸。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会计脚边散落的算盘珠——三颗檀木珠子滚进泥缝,像被活埋的秤砣。
古金荣腰杆挺得笔直,声如洪钟:“修路这事,最忌磨洋工!三天后就动工!”
他大手往操场南侧一挥:“等路通了,就在那儿起栋三层高的教学楼——”底下响起一片抽气声,他故意顿了顿,“要是捐款够数,连那几间破瓦房全推了,统统盖成水泥楼!”
“修路不花钱,就靠大伙出力!”他目光扫过人群,“咱们石牛村别的不多,力气管够!等将来宽裕了——”他突然提高嗓门,“水泥路直接铺到各家门口!”
灯光照着他额头的汗珠,像缀了层碎银。会计的算盘“啪”地响了一声,像在给这豪言壮语敲边鼓。
提到捐款,场子里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爆裂的“噼啪”声。人们像突然被冻住了似的,连摇蒲扇的手都停在半空——生怕喘口大气,那捐款簿就飞到自家眼前。
古金荣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低垂的脸:“捐款全凭自愿!”他故意把簿子拍得震天响,“三块五块不嫌少,三十五十不嫌多!”见几个老汉松了口气,他又补了句:“各队推举的老长辈盯着账本,分毫错不得!”
他突然朝台下拱手:“更喜人的是——”拖长的调子把众人脖子都吊长了,“镇里特批了专款!现在请唐镇长讲话!”
掌声稀稀拉拉响起,前排几个老汉慌忙拍手,震得条凳吱呀乱晃。唐副镇长整理中山装的动作,活像戏角登场前最后捋一把髯口。
唐副镇长踏上戏台时,掌声像受惊的麻雀般骤然腾起又倏忽落下。他试了试麦克风,气流声刺得前排人直捂耳朵。
“乡亲们!”他突然拔高的声调惊飞了树上的夜枭,“我代表镇政府——”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定格时正好指向黑黢黢的山梁,“祝贺咱石牛村路通财通,人才两旺!”
台下几个老汉配合着干笑两声。
“我捎来镇上的贺礼!”他突然从兜里掏出张红头文件抖开,“专款批了!”纸页在煤油灯下哗啦作响,“可光靠官家银子撑不起新学堂——”文件“啪”地合拢,惊飞一只灯蛾。
“五十块!”三个字炸雷般蹦出来,“只要捐够这个数!”他跺跺脚,震得戏台木板嗡嗡响,“名字刻上青石金字的功德碑!”会计的算盘应声“噼啪”两响。
“等娃们坐在亮堂教室里——”声调陡然转柔,像换了个人似的说:“指着碑上您的大名说,这是我爷爷捐的!”
他说完鞠躬时衣摆哗啦一响,那角度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下台时他特意绕到村长跟前握手,两双手交叠的剪影投在幕布上,活像皮影戏里的官老爷会见乡绅。
唐副镇长绸缎衣摆刚隐入幕布,古金荣一个箭步抢到台心。他先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子,那汗早把蓝布褂子洇出个深V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