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周拟像一滴消失在海绵里的水,无声地退出了沈燃的世界。
她没有再出现。
复课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机械地摆动着。
校门依旧巍峨,右手边第二棵梧桐的粗壮树干下,那片曾经被一个孤独身影长久占据的阴影,空了。
放学铃声不再是解脱或期待的信号,只是机械流程的一个节点。
人流涌出,她汇入其中,如同石子沉入灰色的人潮,低头穿过那条熟悉却愈加让她窒息的弄堂。
指关节的旧伤愈合了,留下几道浅粉色的细痕。
她没有再涂药。
后背被玻璃窗硌出的淤青也褪成了淡黄。她甚至开始认真地听讲,工整地笔记。偶尔抬头,窗外的阳光刺眼,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
一种剥离了所有妄念的平静。
冰冷,但结实。
母亲李桂兰的谩骂依旧刻骨钻心,像是刮擦神经的砂纸。
但她不再瑟缩,只是用更深的沉默和更快的脚步应对。
那杯廉价奶茶的甜腻,那声轰碎台灯杆的暴击,那在浴室门外绝望的嘶吼……都成了被强行封存的记忆碎片,硬邦邦地硌在心里某个角落。
挺好的。
周拟低头看着自己干净了太多的袖口,那里洗掉了血污,也洗掉了不该有的妄念。
她不恨。
只是接受。
接受这世上没有毫无代价的温暖,接受自己或许真的……不值当。
又一天黄昏。
弄堂深处熟悉的腐旧气息扑面而来。
楼栋入口的破铁门虚掩着,铁锈味混合着湿霉和隔壁垃圾的酸馊。
她抬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布满锈蚀斑点的门把。
一声巨大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弄堂深处猛地炸开,如同重型卡车撞上了水泥墩。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我错了燃哥!别…别打了!”
声音凄厉变调,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牙齿被打飞的漏风声。还有沉闷的、□□与墙壁剧烈碰撞的闷响。
周拟的心脏骤停,血液瞬间倒流,巨大的惊骇让她瞳孔猛缩。
是……沈燃的声音!
没有思考。
求生的本能和一种更深的、无法压抑的牵引力让她像一道影子猛地缩回手指。
身体瞬间紧贴在冰冷粗糙、糊满小广告的砖墙上,将自己死死隐藏在单元门入口那更深的阴影凹槽里,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失控的引擎般疯狂轰鸣。
弄堂深处。
逆着昏黄的路灯光,只能看到靠近她家楼下那个巨大金属垃圾筒旁边。
一个高大无比、裹挟着滚滚烟尘般的血腥暴戾气息的身影,正死死揪着另一个蜷缩在地上、如同破布口袋般哀嚎翻滚的身影的衣领。
是沈燃。
还有头上缠着纱布、此刻正被沈燃单手提离地面的刺猬头马志刚。
马志刚的脸在昏暗光线下肿得像猪头,口鼻正疯狂地往外冒着鲜血,糊满了下巴和前襟。
右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另一只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发出绝望的、漏风的哭喊:
“饶命……不敢了……燃哥……真不敢了……放过我吧……”
沈燃的动作快得如同幻影,根本没听对方求饶。
裹着厚重护腕的右拳如同重锤,带着破风的呼啸,狠狠砸在马志刚被提起的、毫无遮蔽的腹部。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马志刚的求饶瞬间变成了濒死鱼类的嗬嗬声,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凸出来,身体剧烈地抽搐。
口鼻喷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混合着胃液、胆汁和大量血污的黄绿色秽物。
紧接着沈燃拎着衣领的手猛地向侧方一甩,如同丢弃一件破旧的垃圾。
马志刚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硬生生被砸进了旁边那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筒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垃圾筒瞬间变形凹陷,里面堆积的腐烂垃圾、碎玻璃瓶和废铁瞬间溅起一片恶心的雨。
酸臭的汁液混杂着飞溅的鲜血糊满了筒壁。
马志刚彻底瘫在污秽里,只有手脚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空气死寂。
弄堂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垃圾腐臭、浓郁血腥和暴力碾压后的惨烈余温。
沈燃站在恶臭和烟尘里。
他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
灯光勾勒着他如山峦般冷硬沉默的轮廓。
他垂着眼,看向垃圾筒里那滩烂泥般的刺猬头,眼神漠然得像看一个被踩死的蟑螂。
护腕包裹的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
指关节的缝隙和护腕边缘哑光表面上,赫然沾着几缕新鲜粘稠、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暗沉光泽的血迹。
他的黑色机车外套肩膀上染着大片深色污迹,似乎是血点飞溅后的晕染。
左侧眉骨上方,一道新鲜的、深刻的血口正缓缓向下淌着血线,混合着汗水,流过高挺的鼻梁,在紧绷的下颌线上拖曳出一道暗红的狰狞路径。
血珠滴落,在他领口位置洇开一小块更深的色块。
他抬手,动作不算快。
不是擦拭,而是极其随意地用那沾着血渍的护腕边缘,蹭了一下眉骨不断流下的温热血痕。
血污在黑色哑光表面留下湿亮粘稠的轨迹。
动作漫不经心,带着一种事后的倦怠和对这点新伤的不屑。
然后,他像是感应到什么。
那颗始终低垂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目光,如同精准的鹰隼捕猎信号。
带着刚刚杀戮过后的血腥戾气,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死死钉向了周拟藏身的门洞阴影深处。
视线穿透昏暗光线下飘浮的尘埃和垃圾腐败的异味,穿透冰冷的空气,精准地、不容置疑地锁定了她惊恐僵硬的身体轮廓。
周拟的心跳骤然停止了,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冻结成冰碴。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原始猛兽锁定的窒息感让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指尖深深抠进冰冷墙壁的污垢里!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沈燃的身体动了。
他不再看垃圾筒里的烂泥,高大的身影如同挣脱了地心的引力。
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戾气、机油铁锈味和一种无法形容的、被强行压抑到极致后终于冲破牢笼的狂暴力量。
一步一步,沉重而迅疾地踏着弄堂坑洼油污、溅满血污的地面。
朝她直扑而来。
脚步踏起微尘,脚步声踏在心尖。
几步之遥的距离被瞬间撕裂,沈燃那沾着血污和戾气的高大身躯带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窒息威压,猛地冲进了窄小的单元门入口。
巨大的身影瞬间将门洞仅存的天光彻底遮蔽,浓稠的阴影和血腥气如同实质般将周拟完全笼罩。
他甚至没有停顿。
就在冲到她面前的瞬间。
在周拟因极致的惊恐而瞳孔收缩到极限、身体僵硬地紧贴墙壁的刹那。
沈燃一直低垂着的、那只沾满了血污的手,那只裹着沉重黑甲、曾轰碎台灯杆也轰碎了刺猬头骨骼的手,那只刚才漫不经心蹭过眉骨新伤的手猛地抬起。
动作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决绝和一种绝望的、不容拒绝的强悍。
不是推、不是拽。
而是如同捕获猎物的巨蟒,如同焊接钢铁的臂弯一把、死死地箍住了她的腰肢。
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挣脱的绝对掌控。
“呃!”
周拟被他巨大的臂膀力量勒得瞬间窒息,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血腥、铁锈、汗水和机油冷冽的、属于他的浓烈气息混杂着垃圾腐臭的底调,粗暴地灌入她的鼻腔。灼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春衣疯狂地辐射过来。
沈燃的另一条手臂也瞬间跟上,如同另一道钢铁闸门。
带着沉重刚硬的力量感,狠狠地、没有任何缝隙地环住了她的后背。
双臂合拢。
将她的身体以一种无法抗拒的、近乎揉碎的力道死死地、完全地摁进了他血迹斑斑、滚烫如同熔炉的怀抱之中。
动作暴烈、干脆,带着摧毁所有距离的蛮横。
周拟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暴力的拥抱勒得眼前瞬间发黑,耳膜嗡嗡作响。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冰冷粗糙的墙壁紧贴着她的脊背,而他滚烫结实的胸膛死死压着她的胸口。
她整个身体被挤压在他坚硬的身躯和冰冷的墙壁之间,仿佛要嵌进他血肉铸造的铠甲里。
巨大的窒息感和身体承受的恐怖挤压让她几乎要尖叫出来。
呼吸,被彻底剥夺。
肺部的空气在强压中疯狂流失,下巴被迫狠狠顶在他锁骨下方那坚硬、布满汗水和血腥气味的肌肉之上。
他的头,猛地低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