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挑眉,示意她快说。
此时庙中众人已各自忙碌起来:清扫血迹残肢,再次加固那口不祥的棺椁封印,低声商议着如何稳妥押运这凶物……虽经历大乱,此刻却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劫后合作的秩序感。
温蓁的目光越过这些忙乱的身影,落在不远处——蓝曦臣刚刚疲累地向蓝启仁回完话,正靠着柱子缓缓滑坐在地。她眼珠一转,忽然对江澄招招手,唇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意:“过来,免费授课。人长了嘴呢,除了吃饭喝水,关键时候,更要懂得——开口‘分享’。”
江澄见她这般神情,倒真生出了几分“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好奇,跟了过去。
温蓁在蓝曦臣面前蹲下,轻轻拍了拍他沾着泥渍的肩头。
蓝曦臣疲惫地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浮起一丝暖意,努力舒展紧蹙的眉峰:“阿蓁?”
纵然是这般狼狈处境,他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温煦如初。
“蓝涣,”温蓁拉过蓝曦臣那双冰凉的手,覆在自己平坦依旧的小腹上。她微微俯身靠近他,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眼尾弯成最温柔的月牙,低声道:“你听好了……我们要……当爹娘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蓝曦臣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经历了巨大的空白和冻结。他怔怔地看着温蓁,又缓缓低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覆在她小腹上的手。嘴唇张开了数次,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是被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中,灵魂都出窍了。
温蓁看着他这副被巨大惊喜彻底砸懵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抓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臂轻轻摇晃,语调轻快:“喂!蓝大宗主!说句话呀?高兴傻了?”
江澄在一旁听得眼睛骤然瞪大,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什——?!你们……还没拜堂成亲啊!温蓁!你这速度……”
温蓁理直气壮地斜了他一眼:“早晚的事!名分又跑不掉!”
“我……”蓝曦臣这时才仿佛终于找回了呼吸,巨大的喜悦感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抬眼,瞳孔里如同星辰炸裂,燃起了炽热的光!他一把抓住温蓁的手腕,声音因激动和难以置信而颤抖得不成样子:“阿蓁……真……真的?什么时候……发现的?……多久了?”
“千真万确!”温蓁连连点头,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慧黠,“若你不信……等回云深不知处,再寻最德高望重的老医修瞧上一瞧,总行了吧?”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确认!
蓝曦臣再也无法抑制胸中汹涌澎湃的情感!巨大的狂喜冲破了一切阴霾!他张开双臂,将温蓁用力、用力地拥入怀中!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那份失而复得般的珍重与对未来生命奇迹的敬畏与狂喜,尽在这无声却无比有力的拥抱之中!
远处,蓝启仁刚刚指挥着弟子收拾起破碎的门板,余光瞥见这边紧紧相拥的一双身影,顿时老脸涨红,手中的半截门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吹胡子瞪眼地怒喝:“你们两个!还不快放开——!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那口封存着聂明玦与金光瑶尸身的巨大棺椁,沉重无比,且邪气森然。几名自告奋勇的低阶家主合力搬运都极为吃力。
其中一位家主在路过倾倒的观音神像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神像的面容。他先是一怔,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随即像发现了什么惊世奇珍般,惊奇地招呼旁人来看:“咦?!你们快瞧!你们快瞧这观音的脸!看看像谁?”
另外几人凑近细瞧,面面相觑片刻,顿时啧啧称奇:“哎哟!这眉眼鼻子……是有点像……像那个谁……”
“呵!还真有几分像是……那金光瑶?!啧!他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尊神佛了不成?!”
姚宗主闻言踱步上前,上下打量几眼,抚掌嗤笑:“自封为神?呵!果然狂妄至极!不知天高地厚!”
“那还真是够狂妄的!哈哈哈!”
“可不嘛!死都死了,留个这么痴心妄想的东西!呵呵!”
没人知晓,这座面容模糊的石刻观音像,其线条勾勒的原型并非金光瑶自己。
而是他那位被世俗践踏为尘埃、被所有人鄙夷轻视的……母亲孟诗的脸。
他那被唾弃于泥潭之中的娼妓母亲!
他偏要!
他偏要照着母亲的模样,打造一座受尽人间香火、受万人顶礼膜拜的——神明之像!这是他卑微生命中,所能给予母亲的最决绝、也最悲凉的至高荣耀!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金光瑶。
而所有与他相关的人与事,皆会被套上最丑陋、最恶毒的揣想,在无数张利嘴编织的流言蜚语中,被一遍遍涂抹、扭曲,直至面目全非。
这口凝聚着无尽怨气的凶棺,很快就会被装入另一口更加庞大、更加沉重、刻满层层镇压符咒的巨石椁内。七十二条浸润了朱砂与纯阳之气的千年桃木钉,将被钉入椁身的每一个锁扣之处。它将被埋入无名荒山的深腹,永镇地底。一座刻满咒文的巨大石碑,将如同耻辱的印记,牢牢钉在它的埋骨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