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立在斗妍厅的烛影阑珊处,背影凝滞,仿佛一座无声的山岳,承载着陡然压下的沉重疑云。温蓁心知他此刻需要空间,没有打扰,默默独自转身,从侧门离开那片喧嚣。
走在通往客居的回廊上,晚风清凉,却吹不散心头的压抑。
一个温婉的声音自身后叫住她:“蓝夫人,请留步。”
温蓁回头,是秦愫。这位金麟台的女主人快步上前,脸上带着客套而真诚的笑容,不等温蓁反应,竟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肌肤相触的瞬间,温蓁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心头闪过一丝莫名的违和感——她们之间,本不该如此熟稔。但对方是善意的关怀,她也不好立时挣脱。
“金夫人。”温蓁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没什么要紧事,”秦愫笑容温婉,如同月光拂过,“就是许久不见,见你今夜气色甚好,便放心了。我还有些琐事需处理,改日再叙。”
她松开手,点头示意后,带着侍女款款离去。
温蓁站在原地,看着那袭融入月色的华贵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惋惜。
可惜了。
若她嫁的不是金光瑶,那如花似玉的生命、眼中那份未被彻底剥夺的天真,或许还能绽放得更久一些。
这念头让她脚步更加沉重。
“温姑娘。”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犹豫,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她。
温蓁几乎气笑,小声嘀咕:“真是邪了门了,吃顿饭碰见八百个熟人?个个都要来问好?我脸上写着‘身心安康’?”
身后那人似乎被她的抱怨逗乐了,带着点笑意接口道:“那温姑娘觉得,故人相见,该说些什么才显贴切?”
温蓁豁然转身。
月光朦胧,勾勒出聂怀桑的身影。他不再像厅中那个只会瑟瑟发抖求助于金光瑶的纨绔,此刻倚着廊柱,神态闲适,眼神深处却如寒潭凝冰。
温蓁对上他那双骤然褪去伪装、锐利如刃的眼睛,也收了那点不耐,语带双关:“那不如……先恭喜聂宗主了。这般煞费苦心……所求之事,想必是近了?”
聂怀桑低低笑了声,那笑声里却无多少欢愉:“恭喜不敢当。倒是有一事,盘亘心中多年,如今正好请教姑娘。”他向前一步,月光清晰地映照出他脸上所有褪去的怯懦,只剩下赤裸裸的审视与冰冷的笃定,“当年在清河,你第一次见到金光瑶,眼中那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杀意……究竟从何而来?你看他的眼神,像看着早已腐烂的死人。那时……你是知道什么?”
温蓁心中微凛,面上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嗐!都多久前的老黄历了?我不是早说过?我会算啊!天机所示,此人心术不正,自有业报缠身死相,我不过是提前厌恶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谈论今日天气,眼神却直直迎视聂怀桑那洞若观火的锐利目光。
聂怀桑低头,慢条斯理地摇开了从不离手的折扇,月光在玉骨扇面上流淌。片刻后,他合拢扇骨,抬起的脸上笑意浅淡却锋利:“六亲缘浅……克尽血亲。”他慢悠悠吐出温蓁昔日在不净世说过的话,“果然都应验了。父亲、兄长、亲子……能死的,都算死在他手里了。”
温蓁耸耸肩:“所以我说我算得准嘛。”
“起初我也当你是信口胡诌。”聂怀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温蓁,语气渐渐转沉,“可这些年,从你嘴里溜出来的只言片语,无论大事小事,竟都……分毫不差地应验了。”
温蓁扯了下嘴角:“世事就是这般,真假掺半走着瞧。聂宗主心里明镜似的,何须我再多言?”
聂怀桑不置可否,最后深深看了温蓁一眼,微微欠身:“夜色已深,怀桑告退。”说完,转身没入回廊更深的阴影中。
温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在原地站了几息,才带着一身疲惫和复杂心绪,慢腾腾地挪回金麟台安排给她的客居院落。
刚推开房门,甚至没来得及点灯——
“咚咚咚!”
急切的、带着明显焦躁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温蓁心头一跳:刚把能遇见的“熟人”差不多都应付了一圈,这会子又是谁,深更半夜跑来敲门?
温蓁拉开房门前心里还嘀咕着大约是虞溪睡前来找她说说话?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却是金凌!
少年面颊绯红,胸膛剧烈起伏,一看就是一路狂奔过来的,额头上还沁着汗珠。
“蓁姨!”金凌喘着气,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不忿和委屈。
温蓁一侧身让他进来,顺手关上门,挑眉打趣:“哟?这是怎么了?跑得跟后面有恶犬撵似的,尾巴叫人踩了?”
金凌冲进屋里,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仿佛要把它坐穿:“别提了!那个莫玄羽!他……他简直无法无天!”
温蓁心头一动,来了!她强压住嘴角的笑意,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语带好奇:“哦?他干啥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