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猛地停住脚步,心跳仿佛在那一刻停滞,然后失控地鼓噪。
玻璃窗上映出一排排模糊人影。
她抬脚,一步步靠近门前,掌心全是汗,指节因为用力太紧微微泛白。
推门之前,她闭了闭眼。
——别是她。
又别不是她。
面馆的门被推开时,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一声。
陈夏站在门口,目光飞快扫过每一张桌子,心跳一下一下沉下去。
没有。
没有那抹熟悉的背影,没有那个她日日夜夜在梦里找寻的身影。
只有林瑜一个人,坐在靠墙的位置,正朝她挥手。
“陈夏!”林瑜冲她笑着,“我在这儿!”
陈夏怔了怔,缓步走过去,动作比意识慢了半拍,像是还没从刚才那一刻的心悸中回过神。
“我说的是真的,没骗你。”林瑜似乎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一边递上菜单,一边打哈哈,“就是太像了,我当时一眼瞥过去,真的以为是她。但你想想都过去多久了,那人哪怕是她,估计也早走了。”
陈夏没说话,只是坐下。
光线下她的面色更显得寡白,眼下的青黑色宛如一点阴影镶在脸上,薄薄的唇也没有血色。
她整个人像极了长期泡在冷水中的纸片,几乎要被疲惫浸透。
“你这脸色,怎么回事?”林瑜皱起眉,嗔怪道,“是不是又连着熬夜了?看起来跟没吃过饭似的。”
陈夏垂下眼睫,声音低哑:“没吃。”
“得,你别说了。”林瑜叹了一口气,招呼老板,“两碗牛腩面,一份炸酱面,加俩荷包蛋,先上个青菜。”
“我请你,吃饭。”她看了眼陈夏,又补了一句,“也算是压压惊。”
陈夏没有推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还握着手机,但屏幕早就暗了。
她坐得有些僵硬,像是身子还留在另一个时空——也许是在那个她即将与“阮枝”擦肩而过的几秒钟里。
面很快上桌,热气氤氲,香味扑鼻。
林瑜把面往她面前推了推:“先吃点,别再拿那点回忆当饭吃了。”
陈夏这才抬手,拿起筷子,动作还是慢。第一口入口,盐与汤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她却有些恍惚。
“……她如果真的来过呢?”她忽然低声问。
林瑜一顿,看了她一眼,还是笑着:“那说明你们之间缘分未尽。”
陈夏没再说话。
她垂着眼,吃着面,一筷一筷像是机械般重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吞咽下去的,不止是汤面,还有那些来不及诉说的思念。
林瑜看着对面坐着的陈夏,一口一口地吃着面,细瘦的手腕握着筷子,力道仿佛克制到极致,像怕弄碎了什么似的。
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像是整个人还悬在另一个地方,食物只是本能地吞咽,而非真的有胃口。
林瑜心里忽然一阵酸。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看见陈夏这个样子,她都会有种隐约的心疼。
不是因为她脆弱,而恰恰是因为她太强了。强到把所有痛苦都藏进骨子里,只剩下一张永远冷静的脸。
林瑜还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
那年她才十岁,陈夏刚搬来这栋小区,背着书包、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从不和谁说话,也不参加游戏。
孩子们都说她怪,说她像个冰棍,一天到晚黑着脸。但林瑜就是不信。
后来她从母亲的闲聊里听到了真相——陈夏的母亲半年前跳楼自杀了,跳的时候似乎还想带着孩子一起走。
那天林瑜回房后看着窗外天黑,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于是第二天,她带着糖果坐到了陈夏旁边。
她想接近陈夏,不是出于怜悯,而是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果然,林瑜发现陈夏其实很温柔,只是太沉默了。
她从来不炫耀自己考试次次第一,甚至会在放学后悄悄帮数学不好的林瑜补课。
林瑜打翻水杯,陈夏不说一句废话,抽出自己的纸巾;林瑜生病请假,陈夏会默默记下老师讲过的重点,然后第二天递给她一本笔记,字迹清晰工整。
陈夏是这样一个人,孤傲却善良,冷淡却温柔。
只是后来,林瑜知道她喜欢上一个人时,有点意外。
林瑜原以为,那个人会是沈望舟。
毕竟他那么执着地追了她那么久,一整个高三,送花写诗,连校园广播站都念她名字。
林瑜一度以为那是个可能。
可她后来慢慢察觉到了不对。
陈夏看沈望舟的眼神平平,甚至有点不耐。真正让她眼神柔软的,是另一个从未被明说的名字。
林瑜问过几次:“你到底喜欢谁啊?”每次陈夏都只是淡淡道:“还没到时候告诉你。”
直到那年,阮枝离开陈家,音讯全无,陈夏醉得昏天暗地。
她醉得靠在阳台上,说着说着就哭了,低声喃喃的名字,在风里被林瑜听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林瑜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从未想过,那个孤傲冷淡、又温和心软的陈夏,会爱上自己父亲带回来的女人。
可林瑜很快冷静下来。
再想想她们从前的相处——陈夏看阮枝的眼神,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那种目光,藏着陈夏从未对世界展露的炽热。
林瑜最终没有质问什么。她只是拍了拍陈夏的背,轻声说:“没关系的,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她所有隐忍的情绪、所有无人问津的孤勇。她也知道了,在所有人眼里“冷漠”的陈夏,其实一直在等那个早已消失的人。
眼下,陈夏终于动了筷子,面快吃完了,汤还剩大半,荷包蛋被她咬了一小口,像是没尝出味道。
林瑜叹了口气。
“陈夏,”她低声说,“你要不,试着放下点儿吧。”
可陈夏没抬头,只是夹起最后一点面,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林瑜知道,她听见了,只是不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