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又上了清口的茶,阮安将自带的笔墨纸砚取出来,在画案上摆好。二夫人前头还有事,先忙去了。
几个女孩围着看雨薇带来的图样子,连连赞叹,都夸阮安画的好。
“咱们家的姑娘,女红本是家里每日布置的功课,纺纱、绩麻、缝纫、烹调,但咱们谁也没想过,还能这样自己给自己设计衣裳。”东豫感慨说。
“是啊,早知道还能这样玩,我也就不会那么抵触做女红了。”东群大大咧咧的回应。
雨薇忽然凑到阮安身边说:“我表哥说你昨日穿的旗袍,就是自己设计的,外头买不到,今日怎么不穿来给我们瞧瞧?”
她这会儿已经把早上的事抛之脑后了,女孩子家就喜欢好看的衣裳首饰,尤其在她们这个岁数,天大的事也比不过漂亮。这满屋子的千金小姐,富贵窝里长大,不晓得人间疾苦,也没什么真正忧愁的事情,一派天真烂漫的美好。
阮安微笑答她:“我哪里懂什么设计,是叶先生过誉罢了。”
华家的小姐们商议好了,按照年龄排序,让她先给东倪画。
“东倪姐已经定了亲事,未来夫婿不在杭州,在宁波,到了明年就来接她过门。阮安,你就帮东倪姐画几身见夫婿的衣裳图样吧,教她穿上,一下就将未来姐夫迷倒!省得她整天穿的,跟清教徒一样。”
还是东群,一张嘴就将东倪弄的满面飞红。
阮安见东倪,大概是二夫人的缘故,还是旧时女子端庄淑雅的气质与打扮。象牙白的肤色,剪着垂丝前刘海,一双细细的柳叶眉,耳朵上戴着一对桃红的碧玺耳环,衬得人娇艳。
“我平时也是画着玩的,承蒙大家不嫌弃,要是画的不好,你们不满意,还请多担待。”阮安说,“不知道东倪姐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中意的花样?”
东倪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的衣裳,首饰,都是母亲安排的。阮安小姐看我适合什么颜色花样,就给我画什么吧。”
因着是头一遭给别人画图样,阮安不敢托大,静静看了东倪半天,思忖片刻后,挥笔在纸上画了个飞袖双大襟的旗袍。
温柔的藕粉色,灰色双绲边,不浓重不张扬;飞袖的设计,会让人看上去更显薄显轻盈。竹叶领,整体宽松,只在腋下与腰部略收。点睛的地方,是将云肩的设计放在了旗袍上,四方四合的云纹装饰,阮安给她画的花样子是双鱼戏莲花,两只红色的小金鱼,寓意连年有余,世代绵延,家道昌盛。
“衣裳料子可以用绸缎,若是平时穿,也能用布,要不要云肩都可以。云肩用的花样图案,也可以按照自己喜好。譬如:元旦梅花、年吉葫芦、人日人胜、立春春燕、元宵闹娥、中秋月兔,或者富贵牡丹。”画完了,阮安拿起来吹了吹,再拿给东倪看。
一群女孩呼啦啦全围过去。
“嘿、你这是将旗袍与云肩合二为一了呀!”东群惊喜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阮安说:“以前喜欢看图样,看多了之后就觉得,干嘛非得一成不变,就试着自己组合,随心所欲,反正也是画着玩儿。”
“打破传统,这个好!”
阮安笑笑:“打破不打破,这个我倒没想过,只是觉得,衣服之于人,不仅仅只是遮盖身体的需要,或者一种象征,做为人的尊严。还是首先应该让穿它的人觉得愉悦,适合。”
大家纷纷点头。
东倪更是满意的不得了。华家女孩里她年纪最大,一直被母亲教导做个传统大家闺秀,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以女红为乐,但也只是中规中矩的绣花,缝制鞋袜。家里有专门负责做衣裳的下人,她穿什么由不得自己做主,原本今天来,也是因为拗不过东群厮缠,并不对画衣裳图样报什么指望,还怕阮安给她弄的中不中洋不洋的不伦不类,这下倒有意外收获,喜不自禁。
二夫人忙完手头的事,转回来瞧瞧,东倪献宝一样将图样拿给她看。
二夫人看罢,道:“过去咱们家还是江宁织造的时候,跟苏州、杭州织造署,专门负责供办皇家的四时衣裳、缎匹等物。过去要做衣裳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给皇家,先要由礼部定式,按照典制定出图样,交由如意馆画师绘出小样,各宫主位审定、皇帝同意之后,清单和图样才送到咱们江南三织造来,按照穿着者身材尺寸量身织绣,成品完工后再送回京缝制。这里头一步不能少,一寸不许错,更是一点不能改,否则就是罢官下狱的罪。”
“那看来还是现在好,您说对不对,二娘。您不会死守老一套的,对吧。”东群心直口快的说。
二夫人笑而不答,只将图样交给随身的丫鬟,“去,拿给府里的裁缝,让她们按着大小姐的尺寸做。”
东倪喜不自禁。“那些图样我都会绣,到时候我多做几样,用不同的面料,再用不同的绣法搭配。”
东豫笑着说:“你这办法好,画一件衣裳,倒能千变万化出一堆衣裳来。”
东倪也笑:“都是阮安小姐的点子好。”
“哎呀,你们别聊了,我都等不及了!”东群嚷嚷着,“阮安,快,赶紧给东豫画完就该轮到我。”
“东豫姐,你想要什么样式的,或者说,想在什么场合穿的?”阮安问。东豫看着跟东倪不一样,凡事皆有主见,她一身书卷气,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一侧别到耳后。
东豫沉吟着,这时,楼梯一阵响动,传来一个带笑的年轻男子声音。
“怪不得今早饭厅里冷冷清清,原来你们都挤在这里。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做衣裳?莫非你们也听说了,京里的小王爷来了杭州,邀请全城世家以及家眷赴宴的事?倒是比我消息灵通。”
来者二十出头,瞧着有三分华东霆的样子,只是比他单薄,眉眼也淡。
“什么京里的小王爷,华二哥,你说清楚呀,他干嘛好端端地,要请全城世家赴宴?”雨薇急声问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华东渝故作惊讶:“呀,你们不晓得啊。方才听大伯父提起,这次筵席交由我们华府主理,大管家正在安排写请帖,等下就派人往各家送去。”
雨薇一下坐直了身体:“啊,为什么呀?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京里的王爷要在杭州办筵席,还要请所有女眷参加?”
华东渝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我想,小王爷这么大动作,莫不是为了选妃?听说这个小王爷,到现在还没娶福晋。咱们江南的姑娘,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本质温婉如水,千百年来,令多少男人神驰梦想,连乾隆爷都不惜放弃朝政而三下江南,不然为什么要请各家携女眷参与。”
“还选妃,大清国早亡了,什么京里来的小王爷,别是什么冒充的西贝货,野生的吧。”东群嗤之以鼻,“这年头,哪哪都乱套,假装皇亲国戚的也不少,不过打着旗号招摇撞骗。”
华东渝走过去敲她脑袋,“没见识,玉璋小王爷是如今天津那位的小叔,货真价实的皇叔。再说了,孤山的皇家园林,那是人家的私产,还能有假?虽然宣统元年,那里变成了浙江图书馆,可那园子还是人家的。”
“那又怎么样!”东群很是不屑。
“可要设宴,能选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偏偏是那里?”东豫露出困惑。
“显摆呗,还能为什么。”华东渝说,“王爷的谱,总还是要摆的,那里毕竟曾是康熙皇帝的行宫。”
东豫倒来了兴致:“那里头珍藏着四库全书,还有许多珍贵典籍,数不清的珍本善本,一辈子也看不完,平时也不轻易拿给人看。二哥,这回要是咱们去了,小王爷能给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