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心情很好,陪我喝一杯吧。清清能站起来的,对吧?把自己好好洗洗,我不想在你身上闻到别的味道。」
我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一步步向屋外走去。
身上的碎片遮不住什么,院子外可能也会有人经过。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什么都不在乎了。
光着身子又有什么好耻辱的?
性命都快没了,空要尊严和脸面有什么用?
洗完换好衣服,重新回到屋子里。
傅霆深歪着身子,漫不经心,「清清还不知道吧?听说有个孩子真的快死了。」
我的心一抖,把每个人都猜了个遍。
最后发现,我根本承受不了任何一个人的死亡。
春仪园每年会死很多人。
没人知道我们为了活着拼了多大的命。
这个世道,命好的人肆意享乐放纵生命,命烂的人小心翼翼只为多活一天。
我执着酒壶的手瞬间没了力气,里面的酒如瀑布倾洒在桌子上。
「舔干净。」傅霆深一只手掰过我的脸,毫不留情地按压在桌子上。
他的眼里透着醉人的风情,酒气透过眼睛向外一丝丝飘散,沾染着整个房间,「清清今天兴致不高啊。是因为什么呢?」
我因为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我知道了。」傅霆深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摇着酒杯。
「清清定是不舍得那个孩子。既然不舍得,不如就让那个孩子永远留在这里吧。我会给她在院子里盖一座最漂亮的坟墓,让她在这里永远陪着清清。」
我怀疑我的脸上是不是写了字。
为什么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我像只老鼠,他像一只猫。
明明可以给我个痛快,他偏不。
踩着我的尾巴戏弄我,看我绝望地挣扎。
「不要,求你。」
傅霆深不说话,默默看着我,眼中的玩味十足。
意思再明显不过,我顺着他的意思作势要舔掉桌上倒洒的酒。
一只手捞起我的脸,「清清,我刚才要你做什么?」
这种手段他玩过很多次,每次都不厌其烦。
换做以前,奉承撒娇的话我张口就来,可今天,这句话我说得无比艰难。
无比耻辱。
「舔……舔干净。」
冰凉的指腹揉捏着我的脸,明明这么轻柔又缓慢的动作,我却感受到了无声的掌控。
「清清要舔干净什么呢?」
「要舔干净桌上的酒。」
「很好,舔吧。」
我伸着舌头舔舐,酒意很快就爬进我的眼睛,占据了我的大脑,甚至全身。
我感到我全部的意识被挤压在脑子里一丁点大的地方,意识想要挣破跑出来,可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我疯狂捶打,可所碰之地皆是虚幻。
不对,我怎么可能只是舔了几口酒就醉得这么厉害?
我的酒量根本没有那么小。
傅霆深呢?
一定是他干的!
我大声喊叫傅霆深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回应。
「啪嚓!」
这个虚幻世界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听着像是盘子碎裂的声音。
突然间,我所在的世界混沌,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直到我的后背结实地撞击到一块坚硬的木板,连带着清甜的酒气喷洒在我脸上时,这场晕眩才彻底停止。
可接下来的感觉依旧不好受。
漆黑的世界里,我整个人悬空在一方又硬又凉的板子上。
黑暗里,我看不到,也听不到。
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来袭时,我甚至连对抗的力量都没有。
万幸的是,恐惧好像并不想要我的命。
还好,还好。
毕竟我现在全身上下,只有这一条命了。
朦胧中,我隐约感受到嘴巴在吞咽。
原本空瘪的肚子被慢慢填满。
我感觉身上的力气好像慢慢活过来,在一点点走入我的身体。
正当我欣喜时,刹那间脚下一空,还未张嘴呼救,整个人就落入一个更大更深的深渊里。
这里的一切都在撕扯着我,抓着我不放。
我用力地掰开这只手,另一只手又缠上来。
好多只手,我怎么推都推不完。
直到我的力量用尽。
最后,我只知道抓着那些手,连推都忘了推开。
不对,我好像根本不是在推开。
……
又是这样。
又是刚有了点力气,就被其他东西耗尽了。
这些奇怪又强大的东西,好可怕。
是找不到别人吗,为什么只欺负我一个?
我跟你结了什么仇什么怨?
为什么只欺负我一个!!!
……
深渊里没有时间,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我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那些怪物,而是我熟悉的青色床帷后,我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终于回来了。
看清桌子上堆放的一个个小瓶后,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无色无味,混合着酒水最不易察觉。
傅霆深把这种东西用在我身上,压根不担心我拒绝。
我又有什么拒绝的资格呢?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只知道在我醒来的时候,傅霆深贴在我耳边告诉我一个叫小全的孩子走了。
我被一双手搂住肩膀,眼前迷蒙,看不清一切。
只是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话。
「……小全,出园子了……伤,很重……卖身契,她走了……活着,出去的……」
活着,活着就好。
是赎了卖身契出去的吗?
还好我把钱提前都给平乐了。
那些钱虽然没能发挥出它最初的价值,但结果还不错。
也不枉我攒了这么久。
只是有点可惜,我没能去送送她。
没能再见最后一面。
以后,我再也听不到两个孩子一起喊我清远姐姐了。
又是无意识的昏迷。
再醒来,脑子里一片恍惚,什么也记不清。
身子好像被人一节一节拆了,然后又重新拼接起来一样。
我躺在柔软阴湿的被褥上,一时间忘记了小全的离开,下意识地朝着外面喊那两个孩子的名字。
只是刚张嘴,就发觉喉头一紧,苦涩非常。
我痛苦地抬起胳膊拍打着床头,想要弄出些声响。
房门打开,一袭黑色映入眼帘。
是黑尾。
我不愿回想那天的事情。
可我看到眼前这个人,有他在的所有事情就强行扒开我的脑子钻了进去。
人们都说,时间会忘记一切。
可时间并不是通人性的过滤器。
筛掉我们最想忘记的,留下我们最喜欢的。
也有可能,它不喜欢我。
所以越让我痛苦的,我越是记忆深刻。
让我幸福的,反而离我越来越远。
从模糊,远去。
直到我自己本人都开始怀疑,这会不会不是我的记忆?
其实这一切只是我幻想的。
换做以前,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动手的,即使傅霆深准许。
可现在我全身酸痛得厉害,仅凭自己根本没办法起来。
我手指着桌上的茶壶,示意我此刻急需水。
几壶温热的茶水下肚,我才稍微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