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饕雪虐,寂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仿佛一切都被暴雪掩埋,连呼吸都显得吵闹。
姚元透过薄薄的一层纱窗,望着窗外。
此时已近中午,天色却如同夜一般的深沉。
他的手覆上胃部,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进食,有些隐隐作痛。
竟然死在这里吗?
堂堂太子,竟然会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简直可笑至极。
父亲临行前的嘱咐在耳畔响起:“你身为储君,自小锦衣玉食。此次东巡洛阳,应体察民情、知民间疾苦。”
时至今日,姚元终于有了一些体悟,他的眼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是他从前绝对不会有的。
忽然,堪称死寂的世界里出现了一道声音。
“姚元、姚元……”
姚元瞬间睁开眼,迎着刺眼的雪光,他好像看清眼前人的容貌。
是幻觉吗?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
眼前人的容貌瞬间模糊,隐匿在白光之中,模糊成一团一团的青色。
是初春新柳发芽的颜色。
谢柔徽浑身沾着风雪,脸颊泛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冻的。
她伸手在姚元眼前挥了挥,“你怎么没反应?”
姚元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缓缓说道:“谢娘子,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下山。”谢柔徽直白道,“这雪太大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她连眉毛都是白的,吐出的气息含着冰雪,在空中化成一圈圈水雾。
“喏,你先吃个饼垫垫肚子。”
谢柔徽从怀里掏出一张大饼递给他。
姚元试着咬了一口,实在是又冷又硬,只能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
“你要是吃不下就算了,反正等会下山有热乎饭吃。”
谢柔徽瞧他艰难吞咽的样子,正准备拿回去,却被姚元避开。
他凝眸望着谢柔徽,摇了摇头:“我吃。”
“我从前不曾吃过,今日也该尝一尝了。”
谢柔徽不太懂姚元的意思。
不过她更喜欢这样的姚元,那道横隔在她与姚元之间的屏障好像消失了。
姚元拧着眉,小口小口地吞咽,好像在受什么酷刑,显然吃不惯如此粗糙的食物。
谢柔徽本来以为他最多吃三两口就放弃了,可他竟然慢慢地把整张饼都吃完了。
谢柔徽牵起他的手,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们走吧。”
*
洛阳连下三日大雪,正月初六,雪终于停了。
但是天空始终灰蒙蒙的,压在人心底阴沉极了。
谢柔徽带着面纱,背着药箱,从屋里噔噔噔地跑出来。
“师姐,我们走吧。”
谢柔徽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孙玉镜。
孙玉镜道:“他呢?”
“诶?”谢柔徽疑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也一起下山扫雪。”孙玉镜接着道,“让他白在这住了这么久,也该干点活了。”
谢柔徽有些犯难。
大师姐发话,她当然得听。
但是姚元那么娇贵,如果他不乐意,要该怎么说服他呢。
“我跟你们去。”
姚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到谢柔徽身旁,目光坦坦荡荡,对上孙玉镜不善的目光。
“姚元!”
谢柔徽眼睛发亮,拉住他的衣角,甜甜地叫了一声。
她踮起脚,道:“你戴上这个。”
谢柔徽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面纱,往姚元的耳边挂。
姚元也顺势低下头,任由谢柔徽施为。
孙玉镜亲眼目睹这一幕,俨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画面和谐,却令她格外看不顺眼。
“快点出发,不要耽误时间。”
谢柔徽吐了吐舌头,讨饶道:“知道啦。”
连绵的紫云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随着匆匆的脚步声,草丛上的雪簌簌掉落。
孙玉镜和其他师姐妹先行一步,谢柔徽和姚元则落在后面,在紫云山脚下的村庄敲门询问情况。
走到村尾张娘子的家门口,门窗紧闭,积雪深深,没有一丁点声响,一片死寂。
谢柔徽的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连忙上前叩门,“张娘子、张娘子,你还好吗?”
木门砰砰作响,陈旧的木屑噗噗落下,但屋内毫无动静,仿佛没有人在里面。
谢柔徽越来越着急,顾不得其他,抬脚猛地一踹。
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木门应声而倒,扬起一地烟尘。
屋内冷冷清清,炭盆摆在角落里,张娘子搂着孩子躺在床上,仿佛只是安静地睡过去。
谢柔徽快步走过去,只见张娘子面色潮红,双唇紧闭,浑身冰凉,早就没了呼吸。
“她是被冻死的。”
姚元轻声道。
望着炭盆里早已燃尽的木炭,眼中不忍。
不,不对劲。
谢柔徽的目光扫过屋内环境,又落回张娘子的脸上。
她的面色潮红,显然不是冻死的样子。
谢柔徽的手有些颤抖,但又坚定地扯开张娘子的衣领,露出底下的皮肤。
脖颈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是疫病!
谢柔徽又惊又骇,额头瞬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好在她和姚元都穿戴面罩,没有直接接触病人,才稍稍安心一点。
她又去扯开孩子的衣襟,在他的身体上发现了同样的红点。
“我们快去找大师姐。”谢柔徽急忙道,“得赶紧把疫病的事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