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萧云瑾的牛皮靴底已沾满枢密院廊下的露水。她将谢明璃给的紫瓷瓶藏在袖中,指腹摩挲着瓶底凸起的狼头暗纹——那是三日前在兵部武库使尸体上见过的突厥密标。
"世子安好。"太医院院判张邈提着六角宫灯迎面走来,灯罩上渗出的苏合香与谢明璃昨日熏衣的香料如出一辙,"今日脉案已呈送陛下,特意注明世子需静养。"
萧云瑾按住腰间错金刀,感受着刀柄处新换的鲛鱼皮纹路。昨日在谢明璃闺房发现的突厥密信,用的正是这种产自南海的稀有皮革包裹。她故意咳嗽两声,沙哑着嗓子道:"有劳张院判,只是近日总梦见家母产褥之事..."
老院判的瞳孔在灯影里骤缩,手中宫灯微倾,露出灯座底部半枚胭脂指印——与永隆七年镇北王妃脉案上的痕迹完全吻合。萧云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谢明璃剖开武库使尸首时,在胃囊里找到的碎纸片上也有同样印记。
"世子若想知晓当年秘辛,不妨查阅太医院旧档。"张邈突然压低声音,枯手指向庑房西侧尘封的楠木柜,"永隆七年三月的铜锁钥匙,今日恰由老朽当值。"
当萧云瑾撬开第四十九格药柜暗屉时,五更天的梆子正敲到第三声。泛黄的《脉案实录》里夹着片龟甲,上面刀刻的"宓"字与母亲未嫁时闺阁玉佩形制相同。她借着天光细看,发现龟甲裂缝中嵌着半根银丝——与谢明璃解剖长公主侍女尸体时,从喉骨取出的暗器材质一致。
"世子好手段。"谢明璃的声音从梁上飘下,她玄色劲装上的金线在晨光里忽明忽暗,"但您漏看了龟甲背面的火漆。" 她甩出枚铜制印鉴,正是兵部遗失半年的军械监造符。
萧云瑾翻过龟甲,在火漆碎屑间辨出半枚马蹄印。上月幽州军报中,突厥骑兵突袭处的泥地里,就留着这种特制的弯月形蹄铁痕迹。她突然抓起案上《脉案》,就着窗棂透进的曙光斜照,永隆七年三月廿八的记录页上,"安神汤日进三服"的字迹竟显现出淡蓝叠影——这是刑部密探专用的双色叠写术。
"劳烦谢姑娘掌灯。"萧云瑾将脉案凑近烛火,烘烤出的暗文令她浑身发冷。那些看似寻常的脉象记录,实为当年北疆驻军布防的密码文书,而朱批"萧氏子嗣关乎国祚"的折痕里,夹着根二十年未朽的鹤羽——唯有突厥可汗亲卫的箭翎能经特殊药水处理至此。
谢明璃突然用银针挑开龟甲银丝,针尖在晨光下泛出幽蓝:"这是云南沐王府的陨铁所铸,三日前刺杀户部侍郎的凶器。" 她褪下右手护甲,露出腕间被毒刃所伤的疤痕,"那夜我追查军饷亏空案时,凶手用的同种兵器。"
宫墙外突然传来马蹄疾驰声。萧云瑾将龟甲藏入怀中,看着谢明璃灵巧地翻上房梁。枢密院承旨撞开庑房木门时,她正用火折子点燃脉案,灰烬飘落在承旨的麂皮靴上——那靴筒边缘沾着漠北特有的红棘草籽。
"陛下急召世子入宫!"承旨的汗珠滚进领口金线刺绣,"北疆八百里加急,突厥可汗持...持镇北王金印扣关!"
萧云瑾在跨上御赐青骢马时,摸到鞍鞯内侧的狼毛毡垫。这种用雪山狼腹毛制成的垫子,本该去年就随阵亡的朔方节度使葬入皇陵。她转头望向玄武门方向,谢明璃的玄色身影正掠过屋脊,腰间软剑在曦光中划出与龟甲银丝同样的冷芒。
辰时的日晷指针指向"凶"字时,萧云瑾跪在太极殿冰冷的金砖上。皇帝手中把玩的,正是本该锁在太庙的镇北王金印。她的余光瞥见龙案奏折缝隙里,露出半片漠北特产的沙狐皮——与谢明璃上月在黑市追查的军械走私案赃物相同。
"瑾儿可知此印来历?"皇帝的声音似浸过冰水,指尖划过金印底部的凹槽。萧云瑾的脊背渗出冷汗,那处本该镌刻"永镇北疆"的位置,此刻残留着新鲜的血锈——正是谢明璃验过的,边军特制箭簇造成的伤口凝血。
宫门外忽起喧哗,五皇子持剑闯入的身影割裂殿内死寂。他战袍下摆沾着关外特有的黄栌叶,这种植物只在突厥王庭百里内的绿洲生长。萧云瑾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谢明璃剖验的商队首领尸体胃中,就有未消化的黄栌果核。
"儿臣请诛国贼!"五皇子的剑尖指向萧云瑾,"朔方军截获密信,镇北王府与突厥..." 他甩出的羊皮卷在落地前被萧云瑾截住,硝制皮革的气味与她在太医院暗格发现的龟甲完全相同。
谢明璃的鸽哨声穿透云层时,萧云瑾正辨出密信上的暗纹。她突然撕开信纸夹层,抽出半幅染血的绢布——正是母亲难产那日所用襁褓的残片。绢布边缘的针脚与谢明璃赠她的护心镜绦带如出一辙,而那抹陈年血迹的形状,赫然是缩小版的玉门关地形图。
"好个忠孝两全的镇北王世子。"皇帝的笑声震落梁上积尘,他甩出枚青铜虎符,砸在金砖上的脆响惊起殿外寒鸦。萧云瑾盯着符身那道新鲜的斩痕,与谢明璃在兵部武库发现的被盗兵器裂口完全吻合。
午时的日光照进殿门刹那,萧云瑾突然暴起。错金刀斩断五皇子佩剑时,她嗅到剑身淬毒后的苦杏仁味——这正是谢明璃追查半年的西域奇毒"离人欢"。断裂的剑刃插入蟠龙柱,震落藏在斗拱中的密信,火漆印纹竟与太医院龟甲内的银丝截面完全契合。
"陛下不妨看看这个。"谢明璃的软剑挑着兵部侍郎头颅跃入殿中,血滴在御前汇成突厥文字,"三年来七成军饷,最终都流入了五皇子在范阳的私兵营。" 她扯开死者衣襟,露出心口狼头刺青——与枢密院承旨靴底红棘草籽产自同一地域。
萧云瑾在御林军合围前擒住五皇子,指尖触到他后颈皮肤下的硬物。谢明璃的银针破空而来,挑出块刻着突厥王族徽记的金片,边缘还沾着太医院特制金疮药——正是张邈上月申领的超额药材之一。
未时三刻的丧钟为谁而鸣?萧云瑾看着皇帝瘫倒在龙椅上,五皇子咬碎齿间毒囊时,她终于看清这场延续二十年的权谋棋局。谢明璃拾起染血的镇北王金印,在印纽暗格处轻轻一按,弹出的不是印泥,而是半枚带血的乳牙——与萧云瑾藏在贴身手炉中的那枚,恰好拼成完整的"宓"字。
谢明璃的验尸刀挑开五皇子齿缝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朔风吹出七重颤音。她将染毒的银针浸入牛髓胶,针尖在暮色中泛起孔雀蓝——这是岭南特有的箭毒木汁液,唯有兵部武库特批的军需药材才能提取。
"死者齿间藏的不是突厥毒。"她突然割开五皇子耳后皮肤,挑出半片未融化的冰片,"这是太医院去年腊月失踪的川乌霜,遇血则化水银。"
萧云瑾握紧镇北王金印,印纽暗格里乳牙的寒意渗入指骨。殿外飘来的硝石味与范阳军报中描述的私兵营火药如出一辙,她突然扯开五皇子护腕,露出腕间青紫的艾灸痕迹:"半月前你说他患了头风?"
跪在殿角的张邈突然暴起,药箱暗格弹出的却不是银针,而是把淬毒的袖箭。谢明璃旋身甩出验尸布,浸透毒血的麻布缠住袖箭,竟在青砖上蚀出突厥文字"弑"的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