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进行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上午,老师紧赶慢赶地把试卷改完,汇总出了成绩。
唐建华在周六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末尾匆匆赶来,听着教室里的喧闹声,沉着脸重重拍了一下讲台。
“吵什么吵,我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们了?看看你们这次考成什么垃圾样子,年级倒数前十我们班出了五个!”
唐建华说完,被自己拍起来的粉笔灰呛到,咳嗽几声,灌了一大口养生茶,涨红着脸怒道:“你们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老唐发飙,原本因为即将放月假而躁动的教室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毕竟,谁都不想这个时候撞老唐枪口。
在老唐的巡视中,江妄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警铃大响。
果不其然,唐建华冷冷开口:“江妄,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说完想起什么,“苏瑜,你也来。”
江妄是办公室的常客,加上腿长,几步越过走在前面的苏瑜,插队站到老唐跟前。
谁先挨训完,谁先解放。
唐建华桌上放着好几张试卷,鲜红的对钩让他原本浮躁的心情平和许多,可一抬头,看到面前吊儿郎当的大高个,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蹭蹭又冒了上来,“你先给我站后边去好好反省!”
江妄:“?”
苏瑜见状走上前,礼貌开口:“老师,你找我?”
唐建华听着他沙哑的语调,语气带着怜惜:“最近嗓子还疼吗?这边气候比较干一点,记得多喝水,热水办公室有,你随便进来接。”
江妄斜斜倚靠在墙边,在心底嗤笑一声,谁大夏天喝热水。
可苏瑜对这种客套话应付得非常熟练,唇边弯出一抹乖巧的弧度,“谢谢老师关心,我会的。”
唐建华心里一下舒坦极了,面容也温和下来,说到正事:“这次考试你表现得非常好,年级第二,继续保持!”
他说完拍了拍苏瑜的肩膀,“你寄住在江妄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跟老师说。”
虽然苏瑜是江妄父亲挖来给人补习的,可在唐建华看来,苏瑜实在是个好苗子,在以前的学校简直埋没了苏瑜的才华。
据说,上次苏瑜参加物理竞赛的名额还是那边的老师好不容易争取才得到的,跟柳市一中几乎每月都有的竞赛相比,那边的教育资源实在太差。
苏瑜垂着头,嗯了一声。
唐建华的桌上不光有他的卷子,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成绩排名,他位于第二列,被唐建华用红笔圈了出来,跟第一名差了12分。
苏瑜很轻地抿了一下唇,偏头挪开了视线。
站在他身后的江妄看得分明,这人脸上可没有半分表现出来的乖巧,甚至有点冷漠。
挺会演。
正在心底吐槽的时候,唐建华的矛头忽然落在他头上,“你这个臭小子盯着人家看什么呢?滚过来!”
江妄单手揣兜,不紧不慢地挪过去,“老唐,你就不能对我也温柔点?”
唐建华瞧他身上那股懒散劲就来气,敲了敲桌面,“手拿出来,给我站好!”
“还有,什么老唐,没大没小!”
这狂风暴雨,跟刚才对苏瑜的态度简直不是一个量级,唾沫星子都要溅到江妄脸上。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
唐建华抽出被他压在教案最底下的两张卷子,拿出来前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四周。
已经放学了,办公室老师走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两个也是埋头在忙自己的事,没空注意他们这边。
唐建华也没想到自己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会碰到江妄这么个刺头,他将江妄的数学试卷摊开,咬牙切齿:“江妄,你给我解释一下!”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交出如此干净的卷面,除了姓名和班级,其他一片空白,选择题都不蒙一个的。
唐建华看着数学卷子上的0分,灌了一大口茶压火气。
江妄看着自己交的白卷,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
当时他满心以为苏瑜会给自己放水,等了大半天,发现被耍之后,能压着火气不把人提溜出考场揍一顿就算好的了,哪来的心思做题。
唐建华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何老师多生气吗?气得眼睛都红了。”
何老师非常好面子,自己班级里出了个0分,不明晃晃打她脸么?
但凡江妄写个[解],她都能找借口给个1分的墨水分。
唐建华越想越气,“还有,你给我讲讲,语文作文,你在上面画这么多圈圈叉叉干什么?”
江妄慢吞吞道:“消磨时间,不然空着你又有意见。”
当时苏瑜在他旁边,笔都没停过,他就也跟着动了几笔。
唐建华被江妄的解释气到,“你要是再这个态度,我就打电话请家长了!”
江妄闻言,肩膀绷紧了一瞬,语气竟然还变得强硬起来,“随你。”
两方陷入僵持,后方的苏瑜没太懂那个圈圈叉叉是什么,被勾起了好奇心,探头,往桌上的卷面瞥了一眼。
两页的空格,被圈和叉占满。
明白什么后,苏瑜忍不住想笑。
江妄真是天才,他竟然在上面下五子棋,左右脑互博,最后,圈圈赢得了胜利。
苏瑜的动作引来正在僵持对峙两人的注意,嘴边的笑意收敛,苏瑜装作嗓子不舒服,捂唇咳嗽一声。
江妄飞速将自己的作文卷子倒扣,不自在道:“你怎么还在这?”
苏瑜解释:“江叔叔说找不到你人,让我跟你待一块,等会一起接个电话。”
听江石凯的描述,江妄估计把人拉黑了。
江妄没想到苏瑜还能当江石凯的监视器,绷着脸没说话。
不过,苏瑜的打岔明显缓和了师生俩的不愉快,唐建飞给了江妄一个脑瓜崩,“你这臭小子,说请家长就给我脸色看是吧?罚你假期抄写苏瑜的作文20遍,周一早上交给我。”
江妄:“!”
没等江妄抗议,唐建飞大臂一挥:“散会!”
江妄拿着两张卷子,黑着脸出了办公室,苏瑜跟在他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只等江石凯打电话,他把电话递过去让江妄接到就算完成任务。
江妄哪里没发觉身后的小尾巴,步伐飞快,显然想把人甩开。
苏瑜跟了几步,大口喘气,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跳动的速度明显不对。
时间临近中午,江妄跟不怕晒似的,只走直线,太阳直直地照下来,晃得人眼睛都花。
苏瑜的后背湿透,白色T恤紧贴,映照出单薄的肩背,心脏也开始负荷不住这样高强度的运动,发出咚咚的警报。
“江妄——”苏瑜深吸一口气,试图叫住前方的人,“等一下。”
一放学苏瑜就被唐建飞叫到办公室,加上江妄行动快,他根本没空喝水,此时声音嘶哑,说话时像是有沙子狠狠磨过喉咙,又难听,又疼。
就在苏瑜在树下停歇的功夫,江妄一拐弯就不见了踪影。
苏瑜还想喊,刚吐出一个音节,嗓子就刀割似的疼。
他捏了捏喉咙,啊了几声,知道在补充水分前,他不能再这么大声说话了。
额上的汗顺着侧脸汇聚在苏瑜下巴,一滴滴砸在水泥路上,很快蒸发不见。
有一滴进了眼,苏瑜揉了揉,缓了几秒,就硬撑着站起身,他刚给江石凯发消息,说自己跟江妄在一起,可以随时接电话,这个节骨点,他不能跟丢人。
只是,江妄去哪了?这条路不是平时回家的路,且天堂街一片小巷子又多,四通八达,网吧,台球厅,KTV,每一处江妄都是常客,根本无从找起。
正当苏瑜有点茫然的时候,斜后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江妄递过来一瓶水,皱眉:“小骗子,哭什么呢?”
他知道苏瑜跟在他身后,喘气声大的像是随时都会猝死过去。
刚才脚步声停滞,他还以为这人放弃了,在拐角处看的时候,这人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瘦弱的肩胛骨随着呼吸起伏,比濒死的蝴蝶还脆弱。
可是,蝴蝶不会哭。
苏瑜仰头,看着面前的人,以及对方递过来的那瓶水,半天没缓过神。
江妄对上他泛红的眼眶,不耐烦地将水往前递了递,“喝不喝?”
刚才喊他的声音比鸭子叫还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