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缨收了帐篷,转了方向,一路往西南去。
越走,地方人烟却越是稀少,然则风景却不似原来那样黄沙满地,反倒生出大片碧青的绿地。
唐翳一路走着,只觉得这个地方灵气充盈,一片祥和。又纵马三四里,大片花草丛中,簇拥着一湖碧水。
那湖与盐池的宁静纯粹不同。
湖面碧绿如染,轻烟袅袅,瑞气蒸腾。
四周水草丰美,百鸟云集,或翔于湖面,或戏于水中。不时有牦牛、羚羊等动物出没,出奇的热闹。
这些动物也不怕人。
一只黄羊纵跃着,跳到沈缨身侧。
沈缨随手拿了个豆渣饼,掰碎了喂它。
唐翳抱了只主动跳到他怀里的兔子:“师父,此处看着比之先前的镇上的环境还要好上许多,怎的却不见有人?”
沈缨将手中的豆渣饼喂完,伸手拍了拍黄羊的头,示意它自己去玩。
黄羊嗅了嗅她的手,确定再也没有饼儿了,这才跳回草丛里。
沈缨轻吟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你可听过这首诗?”
唐翳点头:“穆王求仙于西王母,西王母为其倾心,邀他明日再来,却再等不到穆王。是个很悲伤的故事。”
沈缨轻“嗯”了声:“并非穆王无情,只是人寿终有数,而仙境不可寻。”她手抚过身侧的一片花叶,“此处便是西王母瑶池,传说中求仙的地方。这个地方,据说每年只会出现一次,然则却不是人人都能有机缘见得到。有些人,终身求而不得。我带你过来的时候,本也不指望能遇到,不过单纯碰碰运气。”
两人正说着,忽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来:“我死得好惨……”
那声音哀怨凄惶,仿佛来自地下,听得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唐翳被这骤然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连怀里的兔子也扔了:“师父!……”
循声而去,只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倒扣了一只竹篾,那幽深阴冷的声音便是从这竹篾里头传出来的。
沈缨脸色如常,扫了眼那竹篾,又侧目看了看四周。
彩蝶翩翩,牛羊嬉戏。这些动物显然并受到到这个声音的影响,依旧各自玩闹。
极轻的冷笑了声,沈缨弯腰下去,将那竹篾拿起。
只见里头扣着一个人头,披头散发,七窍流血,也不知死去多久。
唐翳看到这人头,又吓了一跳,下意识揪住沈缨的袖袍:“师父,他……”
“装神弄鬼。”沈缨冷着脸,瞧着地下的人头,却是对唐翳说道,“此地灵气集结,怎么可能有怨灵?”
扬袖一剑劈落。
地下,那人头忽然睁眼。
唐翳惊呼一声。
沈缨凝剑不发:“再不出来,就让你做了真鬼。”
“出来出来——”那人头迭声应着,“沈道长吩咐,怎么敢不出来。”他说着,轻转了转眼珠子,突地如蛇一般,自地下爬出来。
他初时出来的时候,身子极小,露出地面之后,才将四肢舒展开了,显现出如常人般的身材。
唐翳看那人身量并不矮小,又看他爬出来的那个洞,约莫只有两个拳头宽,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
那人出来之后,甩了甩身上的泥,双手垂在胸前,先朝唐翳身侧凑了凑,拉长了脸,森森道:“我是鬼……”
唐翳闻着他身上的泥腥味:“……哦。”
他心里虽觉得诧异,却相信沈缨说的话。
那人显然觉得唐翳的反应不够激烈,“咦”了一声:“没意思,你怎的又不怕了?”
唐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只见他长发过腰,肩膀极宽,穿了一身又脏又破的黄色道袍,赤着双足,脸上虽脏,但也依旧可以看出他鼻梁秀挺,双目炯炯,长得并不难看。只是举止怪异,颇有些疯疯癫癫的模样。
那人看到唐翳一直盯着他,也不在意,嘻嘻一笑:“小兄弟,贫道外号九天十地,无所不能,惊天动地玉面郎君,最最擅长的就是改人命格度人厄运。但凡有幸看到贫道一眼之人,三天之内必然好运连连,七日之内必定家宅兴旺。从刚才到现在,你一共看了贫道一十七眼,加加减减,总共是两千八百两银子,请付账。”他说完,朝唐翳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
唐翳一怔,下意识退后两步,不知所措的看着沈缨。
沈缨淡淡瞥了他一眼:“此人名叫绝尘子,曾是中原大王山庄的门徒……”
她刚说完这句话,那人就连连点头:“是我是我。”
沈缨又道:“此人有一绝活,便是缩骨功,据说能将自己整个人缩进拳头大小的洞里。”
绝尘子点头:“好说好说。”
沈缨继续说道:“这人离开师门后,便四处游历,因行事颠三倒四,手段也多的是坑蒙拐骗,又被江湖人称‘疯道人’,至于口碑……江湖上人褒贬不一。然则人却是有些真本事的。”
沈缨说完,绝尘子便对着她连连作揖:“荣幸荣幸,一别经年,没想到沈道长居然还记得在下,而且将在下生平事无巨细说得一清二楚,当真是荣幸。”看着沈缨,又道,“许久不见,沈道长依旧风采照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沈缨面无表情:“阁下行事如此不同常人,想要让人忘记也难。”
绝尘子哈哈大笑:“其实在下身上还有许多优点,沈道长若不嫌弃,不妨请在下吃顿饭,多了解下。倘若道长身边还缺个陪伴的人,在下非常乐意做个跟班,分文不取,三餐一宿即可。在下掐指算卦,风水命理样样皆通,若要打架,在下绝对做到打得过的时候冲在道长前头,打不过的时候跑在道长后头。所以,请重用鄙人吧!收下鄙人吧!”绝尘子说完,对着沈缨又深深一揖。
唐翳目瞪口呆,听完他这一番滔滔不绝的自荐辞。
绝尘子朝唐翳眨眨眼,低声道:“怎么样,我这番说辞可还算真诚?是不是忍不住想要膜拜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