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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蔓枝震在原地,眼睛张得老大,双手都握成拳,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举起那幅画,细细欣赏,态度像是站在卢浮宫鉴赏蒙娜丽莎,怎么多看两眼,就跟被周启蛰的话打了思想钢印一样,还真是那么回事。
裙子上的樱桃图案,刘海上的小雏菊发夹。
关于细节,周启蛰还是画得挺到位。
妈妈喜欢打扮她,去北京,给她和哥哥买了新衣服。
这件裙子,她很容易就记起来,对于十一岁的周启蛰……
陈蔓枝努力回忆,倏地抬起头,对上周启蛰忽然俯身凑近的,沉沉的目光,心脏猛地撞击了下胸腔:
“是你。”
她想起来了。
2008年,8月28日。
北京奥运会闭幕式结束后的第四天。
某个小球场正在举行一场少年足球比赛。
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球场边有家长,也有当时来北京的游客。
陈蔓枝玩累了,逛不动,牵着妈妈的手,路过球场:“我想看!”
哥哥说,又不是奥运会的比赛,有什么好看,浪费时间。
“我就要看。”
妈妈训了哥哥一通:“听妹妹的。”
下半场,白队上了一个戴着遮住上半张脸面具的男生,球衣号码11号,踢的左边锋位置,跑动范围离她很近,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英文拼写Zhou,陈蔓枝知道,那应该是姓。
球出了界,落在她脚边。
11号掷界外球,跑过来,没看她一眼,冷冷撂下一句:“别站太近。”
陈蔓枝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目光落在11号身上,他好像受了伤,面具是比赛途中用来保护眼睛再次受到伤害。
他跑起来很快,传球干净利落,总能判断出最佳路线。他个子很高,重心却很稳。
不知道是不是盯在对方身上太久,11号忽然又朝她的方向看了眼。
陈蔓枝捏着裙子,脸颊有点热。
很刻意地把目光移到别的球员身上,视线又被11号挡住。
“喂,都说了让你站远点。”
陈蔓枝没理他,站在那里不动。
又不是只有她站在边上,为什么总说她。
比分2:1的时候,球场的状况焦灼起来,11号带着伤五分钟内梅开二度,成了对方球员重点照顾对象。
陈蔓枝担心地不敢眨眼。
果然,他风头太盛,围追堵截,拉扯,碰撞,对方球员一次次对他进行犯规。陈蔓枝看着他摔倒,心都揪起来,不明白为什么裁判还不判罚,至少也该出示黄牌警告。
她紧张起来,握着拳,肉嘟嘟的小脸,嘟哝着:“要赢,一定要赢。”
“加油,加油。”
球又出界了,还是11号掷界外球。
陈蔓枝没看他,低头看着脚上的鞋,黑色的小皮鞋,蕾丝边的小白袜都沾了不少青草,她踢了踢,踢不掉,头顶忽然落下一声轻笑,肆意而又散漫,像风拂过,没什么踪迹,不知道说给谁听:
“我会赢。”
11号又进了一球,帽子戏法,场边有人开始欢呼。
其他男孩也想出风头。
他的处境就更糟糕。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十分钟。
对方球员,不踢球,开始踢11号。
裁判不判罚,当事人还无所谓,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来,从容地拍了拍球衣,开始跑动,甚至积极参与到防守中。
输了,不服?
那就一个球都别想进。
一个漂亮的铲球,利落而起,场边又是一阵欢呼。
但对方球员有人倒地,抱头滚了好几圈,说是11号踢到了他。
裁判出示红牌。
11号被罚下场。
场边有嘘声,裁判吹哨,比赛继续。
因为面具,陈蔓枝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看到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情应该算不上好。
陈蔓枝看得很清楚,他铲到了球,动作干脆漂亮,没有碰到对方球员。
她不信裁判没有看到。
红牌太过分了。
明明被犯规的,一直是他。
11号似乎不打算在这待下去,走得很快。
说不上为什么,陈蔓枝追了上去。
她斜挎在身上毛绒绒的兔子包包里,有妈妈买的糖果。
印着樱桃图案的白色裙摆飞扬起来,空气里有甜甜的花果香,陈蔓枝拦在11号面前。
他双手抄在兜里,居高临下看着她。
不知道谁又进了球,嘘声消失,欢呼声又起,人心变得很快,没人在意被罚下场的他。
陈潜看着妹妹:“妈,她又来了。”
跟安慰幼儿园想家的小朋友一样,陈潜一拍脑门,就知道妹妹要干嘛,小时候还有小男孩跑家里,哇啦哇啦哭嚎着:
“她怎么跟我好,还跟其他人好呜呜呜!”
妈妈难得笑了,北京的阳光照在女人脸上,声音都暖融融的:“我也喜欢那个男孩子。”
陈潜:“……”
于是在妈妈和哥哥俩人的视线中,陈蔓枝害羞地掏出一把糖果,递给11号,声音软糯:“请你吃。”
他没有伸手。
陈蔓枝有点无措,小脸越来越红,以为他不好意思:“我还有很多。”
11号歪了下头,隔着那张面具,打量她。
他不领情的话,她好像要哭了。
但是女孩没有,睫毛一颤一颤的,抬头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说完,伸出手,从她手心,收掉一颗糖果。
女孩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刘海上的黄色小雏菊发夹也闪闪发光。
她抱了上去。
11号愣在原地。
双手无处安放,糖果好像在手心融化,黏腻,不安,动乱,像遇到一场不小的事故。他刚踢过比赛,身上还有汗,她身上是蜜甜的味道。
少年陷入长久的晕眩,进球会开心,被拽扯、绊倒、踢到脚踝会疼,但这些在他的感知中都可控,此刻涌起的异样情绪,却像潮水般不可控,吞没他。
很讨厌,想推开。
她太大胆,该被罚张红牌。
少年垂下视线,看到女孩踮起的脚尖。
他微微弯下身,又想,他其实可以抱起她。
会把她裙子弄脏。
算了。
女孩像小大人一样拍了拍他后背,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安慰人的语气,好乖地跟他说:
“没关系的。”
她松开他,冲他眉眼弯弯:
“我看到了。”
“你没有犯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