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韫今夜坐于东廊近门的位置,每有歌舞进出,皆自她身侧不远经过。只听一阵剑鞘轻响,果然是苏轻岚,一身朱衣,执剑如风,身后还随着数名着同色衣裙的女剑舞者,火灯下剑光流转如雪,舞未起,四座心已动。
苏轻岚领众女上前,抱拳一礼,齐声高呼“圣寿无疆,山河永固”,声震屋宇,余音不绝。
她复而挺身出列,朗声道:“今日民女所持,乃古剑‘横绝’,相传为南燕昭烈王遗剑,锋寒入骨,不轻示人。唯愿座中诸君共襄盛会,献艺三场,或以诗赋咏志,或以剑舞争锋,或奏音律相和,以慰剑光,不知陛下以为可否?”
不等林璠应声,座中已纷纷叫好,谁不爱看热闹?更有数位自负才情的年轻官员跃跃欲试,巴不得藉此登场,一举成名。林璠乐得顺水推舟,颔首允诺,场中顿时热闹起来。
祁韫却心头一凛,佯作注目苏轻岚,眼神掠向高处,正与瑟若遥遥相对。
她静坐灯下,目光澄如镜水,却隐有烟霞氤氲;唇角一抹弧度不露锋芒,却似遥峰叠翠、天势在握,叫人一望便知,她早已布下此局。
那一笑既冷且艳,既柔且凌,勾魂摄魄。
祁韫心头暗恼,却又不觉唇角发烫,半是无奈,半是沉醉。她知自己终究是栽了,落入那张天光云影织就的网中,心甘情愿,连挣扎也不舍。
但她素来不是肯轻易服输之人,一股斗志突然而生:诗赋音律,哪一项不是我手到擒来?莫非真要逼我抽剑上阵,叫人看笑话不成?那便接你这一招,看看谁先投子认输。
苏轻岚谢过圣恩,转而笑道:“此番民女携了三枚花球,一会儿花球击飞,落入座间何人,便由此公献艺。诸位且静观!”
话音方落,鼓声疾起,箫管并作。红衣女剑客十余人踏步而出,长袖翻飞,赤剑如电。初起时,舞姿飘渺如烟,似桃花流水,步步生春;继而剑锋出鞘,光影交错,身法凌厉,寒气逼人。
有人轻旋而跃,足尖掠席而过,如燕剪空;有人腾身反转,赤袍翻卷如火龙穿云。剑身每转一道寒芒,便如惊雷划夜,映得座间宾客屏息不语。
众女舞至通道中央忽而列阵,剑尖齐指,围苏轻岚于中。她长剑轻点地面,旋身拔起,剑锋破空,一束金球已破风而出,宛如流星坠地,掠空生光。
第一个金色花球落入席间一员高大将军手中,正是西征军副统制、骠骑将军白崇业。他哈哈一笑,挺身起座,脱下外袍接过长剑,纵身而入。
只见他身形矫健、步履沉稳,起手即是开山裂石的硬招,剑锋过处风声猎猎,却不逾矩,恰与群女的轻灵柔美相映成趣。
场中瞬间喝彩如雷。十余招过后,白将军自知退场有度,当即收势抱拳,洒脱退去。
第二球飞掠数案,落在一位文士膝前。他正是上届殿试第三的探花郎张致和,年不过弱冠,才思横溢,素有“词中绣口”之名。
他不慌不忙,举步出列,微笑拱手,取起玉如意击节,出口即赋,吟声清亮,竟与女舞相生相和,既成画亦成诗。众人皆赞其“腹有烟霞气,身如玉树风”。
第三球却一时不落,旋转于剑影之中,或起或伏,仿佛与众女周旋嬉戏,引得满座张望,低声议论。
正当人心焦急之际,只见苏轻岚长袖一展,剑锋掠空,电光火石间,那球破风疾飞,越过半殿,直奔祁韫所坐之席!
祁韫那一桌本是年轻气盛之人汇集之所,几名小将已跃跃欲起,欲学白将军英姿。她却早瞧出那球去势分明奔她面门而来,若让于人,不但落了颜面,更是将瑟若这场挑衅拱手让出。
于是祁韫骤然抬手一探,动作不疾不徐,落点却十分狠准,将那金球在掌中稳稳一收。
未及众人反应,她已一扬手将球掷还给追来的内侍,淡声道:“取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