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的对峙着,耿浩并不急于开口,他轻托着杯身,转动水晶杯,红酒液微微粘稠,有点挂壁,在杯中印下一片片嫣红的痕迹。
“挺高档啊。”李建军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耿浩,不止喝好酒、抽好烟,还穿着一件油黑锃亮的皮夹克,手上还带着条宽宽的金制龙骨手链。
他不是不明白耿浩刻意的在自己面前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摆弄,意欲何为,只是他对于这些物质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他心中暗暗嗤笑,看来耿浩已经被这种奢侈的生活成功的驯化了太久,他不仅变胖了一点,精神气质也变得截然不同了。
耿浩也不搭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瘦削的男人,在他眼中,一切的大道理都是虚张声势的捏造。
两人的无声对峙不分高下,耿浩还是幽幽开口了:“自从前些年下岗以后,没有收入。能做的我都去做,所有能活命的营生,我都搭上过几手。”
“一开始我去帮人装修,后来外地包工头卷钱跑路了,找不到人自然结不了钱。那时候快入冬了,穷的供暖费都交不上,一家三口子就靠着电褥子硬撑,穿着棉袄睡觉,整天没法下床,晚上脑门太冷,还会被冻醒。”
“后来开春就去批了一箱打火机,捧着箱子在街上卖打火机,城管嫌影响市容,全收走了,毛都没给我剩一根。”
“当时没啥别的想法,就是想死,活着没意思、没指望。”耿浩竟然笑了,“但是咋能死呢?家里有媳妇有孩子,男人要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
“那时候有帮人要人到处贴小广告,我就去了,挣得不多,但是也够一家人吃用,就待了一段时间……”
耿浩倾泻着自己下岗后的经历,李建军不禁有些迷惑:“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耿浩要从这里说起。
耿浩撇撇嘴,鄙夷自己的过去:“我吃过苦所以才清楚,付出再多,那又有啥用呢?没有人感激的。”
李建军依旧默不作声。
耿浩的话匣子却守不住了,他托着下颌,看着李建军:“我只想告诉你,在合金厂这个巨型蚁巢,咱们都是工蚁。需要的时候派去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不被需要,就弃之如敝履。”耿浩恨恨地说,“我十几岁中专毕业了就进厂,下车间、大夜班、考级、多少汗水才磨成高级技工?我为厂子奉献了我一整个的青春,最后还不是说下岗就下岗?”
“……那是因为厂子艰难,集体利益高于一切,必要时候,牺牲个人的利益是可以接受的。”李建军缓缓说道。
耿浩却并不生气:“艰难?你是不知道厂领导们过得有多滋润,艰难的就只有咱们这种普通职工罢了。”
“我耿浩,这辈子干了不少错事,害了不少人,这我心里也清楚,我死了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可是咱们一辈子图的啥?不就是能被人看得起、被人尊重吗?”耿浩死死的盯着李建军的双眼,质问着他。
密集的话语间,李建军拼命的摇着头,心智似乎有所动摇,他身子僵硬绷紧,大声的喊叫:“不,我和你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耿浩伸出食指,直指向李建军的鼻尖:“现在的我,就是未来的你。”
“不,我不会成为恶人的走狗、帮凶!”李建军头上起的青筋泞着热汗,向上冒出瀑布般的白气。
“那又怎么样?咱们这样的人,只能等待被选中,早点认命吧。”耿浩看向别处,李建军得以从窒息的感觉中短暂偷来一丝放松。
这时牢房门外,远远地,有个声音热情地喊道:“卢哥,您回来了——”,有种提示之意,耿浩立马从座位上站起,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对话声。
他听到了熟悉的卢刚的声音:“新带来那人怎么样?家伙事拿出来,我要亲自审他。”
那几个声音迅速回答道:“人就关在牢房里,铐上了、也有人看守,一点问题都出不了。”
卢刚点点头,没开口。
“您要哪套家伙事,这就帮您准备妥当……”一个声音尖细的小喽啰问。
卢刚把腰间一小串钥匙卸了下来,丢给那人,并叮嘱道:“要最够劲儿的,这是块硬骨头。”然后就沿着小走廊走向了内部。
“李兄,言尽于此,是非善恶,你自己心里有衡量的一杆秤!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耿浩推门离开了牢房,做了几个手势,几个弟兄一拥而上,重新把李建军锁了回去,锁的比之前还要紧,更加没有尊严。
后来李建军才知道,耿浩那天在卢刚面前替他说了不少好话,甚至还挨了一巴掌。
只是他还是辜负了耿浩强塞给他的一片好意,也许是必须这样做,李建军此时也实在感到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