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的阳光下,一群看起来刚上小学二三年级的半大孩子们汗涔涔的在地上扑卡片。
“你耍赖你耍赖!”
“你离那么近!重来!”
“赢那么多!还给我!”
一个扑得满手满脸灰的小孩根本不在意那些指责,把自己赢到的卡片揣进裤兜,拍拍,得意的跑开了。
“楠楠!”街道那端传来一声清脆甜润的呼唤。
“姐姐!”林楠十分高兴的朝着林芳芳跑去。
“慢点儿跑!”林芳芳也冲着弟弟跑过去,脸上笑成了花。
“瞅你造的,一身像小花猫似的!”林芳芳这时刚从厂里下中午班,是专门回来和放暑假的弟弟一起吃饭的,她替林楠拍了拍身上的灰,又从套袖里掏出手绢,帮他抹了抹脸上的土,俩人一起往家走去。
她今年刚高中毕业,进了厂,在食堂上班,每天都有员工餐,一般她会额外再拿几个馒头,或是二两米饭。他们俩的父母不是厂里的,经常在外面干活,所以照顾弟弟的方面,林芳芳主动承担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费了不少心,正因为如此,弟弟林楠和她格外的亲近。
林楠从衣服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门,林芳芳把折叠餐桌支上,从斜跨的小包里拿出两个饭盒,打开来,里面装着满满的麻辣豆腐和土豆炖豆角。
“好香啊姐!”林楠兴奋的抄起筷子扎了一块土豆,直接就往嘴里塞。
“也不嫌烫!”林芳芳看着鼓着腮帮子吹气的小林楠狼狈的样子,忍不住挠了挠他小猕猴桃一样的脑袋,笑出了声。
——
“姐姐,这个给你。”林楠扭扭捏捏的蹭了过来,丢了一个小盒给林芳芳。就一溜烟的跑回了姐姐卧室的门口,往里偷偷看着。
林芳芳把手里的木梳放回梳妆台上,捡起怀里的小铁盒。
是一盒“万紫千红”牌子的雪花膏。
她又惊又喜,旋开盖子,撕开一点上面的铝箔,挖了一丁点涂在脸上、手上,深深的呼吸,嗅着手上的香味。
令她更感到惊喜和意外的是,这个从小调皮捣蛋的弟弟,现在好像终于学会体贴她了,明明给他的零花钱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他还是省下来买了礼物送给她,她感觉心头里暖暖的。
她又继续梳头,脸上一直有着幸福溢出来的笑容。
林芳芳长得很美,小鹅蛋脸白的像瓷盘子,一双大的吓人的勾人桃花眼,纤长挺立的鼻梁,不止一个人夸过她长得像是画报里的香港电影明星,她每次都害羞着自谦,但是心里是清楚的,那些夸奖绝不是恭维,她美得很自知,也由此生出了几分傲气。
最近林楠升上小学六年级以后,为了集中复习,放学的时间变晚了一些。他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等着芳芳接他放学,即使他完全可以自己回家,也还会和姐姐撒娇,请求她下了班来接自己回家,有这么个美人姐姐,他在班上特别有面子。
林芳芳也乐于去学校接弟弟,她会先回家一趟,换下工作服,穿上自己的衣服,有时是一件白色碎花的棉布裙子,有时则是淡青色衬衫配黑裤,一定要再扎上一条小花丝巾,显得十分郑重。
然后在脸上涂一层淡淡的雪花膏,就出门往楠楠的学校去了。
一路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林芳芳少女的傲气和一点点恃美扬威的小虚荣也尽数得到了满足。
她很快乐。
——
礼花一簇一簇的在空中炸开,大喇叭的声音震耳欲聋。
林城一中的开学典礼分外的热闹,校长在台子上热血沸腾的发表感言,欢迎着即将升入初中的一届新同学。
操场上的学生、家长们都水汽涔涔的,一张张背都沁在汗水里。
“楠楠,从今天升初中了哦,你要好好学习。”林芳芳帮着林楠整理校服的领子,又帮他重新扎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红领巾。
林楠悄悄的扯了扯林芳芳的衣角:“姐,一会中午咱们去吃炒冰吧,太热了,吃不下饭。”
“好好好,你认真一点听校长讲话呀。”林芳芳低头悄声说。
林楠嘿嘿嘿的笑了。
开学典礼结束了,姐弟俩挤在小店里,林芳芳点了两碗炒冰,一碗绿豆的,一碗什锦罐头的,他姐俩互相蒯着尝味道。
“姐,这个绿豆的解暑,你吃。”林楠笑嘻嘻的把绿豆冰推到林芳芳面前。
林芳芳笑着说:“你挑你爱吃的,我吃哪个都行。”
林楠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拿了那碗绿豆的吃,林芳芳就吃水果那碗。
林楠很兴奋的和姐姐分享着对初中生活的憧憬:“姐,之前班上好多同学升初中还一个班,学校操场那么大,我们还约着要一起打球呢!”
林芳芳吃完了冰,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快乐的弟弟,不知不觉间,楠楠都已经十三岁了,从小时候那个她都不敢抱的小肉团子,已经长成了一个高高瘦瘦、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啦。
“那个图书室也可大了,里面……”林楠说的兴起,两手在空中比划着。
无知无觉的,一股鲜血从他的鼻间流下,啪嗒的滴在剩下的半碗绿豆冰上。
林楠并没注意到,林芳芳吓了一跳,连忙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绢,帮楠楠捂住,“傻子!流鼻血了!”
冰点店的老板娘也立马过来了:“这孩子是不是上火了,这几天气温高。”
“嗯呢,这孩子从小就火气大。”
老板娘领着姐弟俩:“过来,上卫生间洗洗,凉水一激马上就不流了。”
林芳芳千恩万谢的,打开了水龙头,替弟弟拍脑门止血。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
老板娘推开厕所的门:“咋回事?娃好点没?”
林芳芳略带哭腔的说:“怪了,这股血咋止不住啊……”
林楠的嘴唇和脸都有点发白了。
——
“你们家属也别太悲观了,他年纪还小,也还是有希望的。”林芳芳眼中这件熟悉的白大褂依旧白的刺眼。
她着急的问:“这都半年多了。每天吃那么多药,打那么多针,手都扎成筛子了!我弟弟也没有明显的好转……他才十三岁啊!”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