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令夏听了蔚止言解释,才知道蔚止言在雁城种种举止之下,竟然藏了这么多的机心。
等到今时今日,蔚止言给予方寸天的提议,才由令夏之口说出:“雁城盗宝失利后,你打探到赤鳞珠送入云澜,便会闯入我府。仅凭神识进不得云澜大阵,你要来,只能是真身。”
华瑶潜入时,云澜阵发出戒令,因她是神族,戒令一触即消——云澜大阵从没有误报之说,仙师院暂时不作澄清,是为了让华瑶放松警惕。
实际上,自从华瑶踏入云澜府的那一刻,就已经落进了陷阱。
“虽将你引入府中,还要诱你放松警惕。云澜诸多仙障,你要花费时间查探赤鳞珠的位置,需得先找一处藏身之所。”
“登仙楼内幻境千重,你自恃幻术过人,在你眼中,登仙楼必是你藏身的绝佳地点。”
“当然,你隐藏在云澜府内查探赤鳞珠的时候,离天宫无主,正方便了方寸天瓦解你离天宫的匪众。待到离天宫不存,后患消除,就可以造一个时机,使你现身了。”
令夏说完不由感慨,蔚止言当日所说,竟一句不差——
“华瑶气焰之盛,加之神脉凋零在即,留几步退路予其算计,让其以为诸事尽在掌握,她自会步步陷入瓮中。”
把华瑶引入云澜府后,各处自然有仙师和方寸天的仙官暗中监视。华瑶藏身的登仙楼,也有“守楼人”日夜看顾,隐秘地将华瑶和其他试炼隔绝开来,让她无法接触到任何一个弟子。
——只除了一个例外。
沈欺二度踏进登仙楼的那天,推开试炼前,四周闪过飘忽黑影,那正是华瑶。
好在“守楼人”当时也在登仙楼里,面对沈欺的疑问,只对沈欺说,兴许是他看岔了,就这么将华瑶的存在抹了过去。
否则惊动了华瑶,恐她贸然发作。
直到昨日,云澜多半仙师受召赶往琅環院,府中“守备空空”,华瑶要想取得赤鳞珠,一定会挑这个时机。
看似守备空旷的云澜府,暗地里早有仙官布下,一路跟踪华瑶的动向。
蔚止言将从沈欺灵脉中取出的两颗赤鳞珠放在洗魄灯,华瑶最终的目的,就会是洗魄灯所在的九重仙阙。
只要在九重仙阙设伏,就能擒住华瑶。
可是再度想不到,本该空无一人、只有华瑶闯入的九重仙阙,又多出了一个人——沈欺,他竟是又撞见了华瑶,还被发现了灵脉的秘密,险些陷入绝境。
蔚止言听闻,即刻抛却了那些步步为营的推演,不在任何计划之中的,衔云折挥出厉风,拦在了华瑶面前。
还好,最后也算是顺利将华瑶带回了方寸天。
“好、好、好!”
“好一个方寸天,如此的设计诓骗本宫!”
华瑶自以为是的谋划全是环环圈套,满腔怨愤几要化为实质,周身黑烟躁动。
“华瑶,再勿妄为!”令夏低喝,翦鲸长枪当空挥来,黑烟就此逝去。
缚仙索金光乍现,左右仙兵制住华瑶,首执仙官冷淡依旧,宣读判罚:“神女华瑶有违仙道,其罪无赦,依律废尽神力,永生押入方寸天。”
“哈哈哈!”
华瑶恨极反笑:“永生永生,我哪里还有永生?”
赤鳞珠修补灵脉是假,六界无一的灵脉曾近在眼前却换不得,她神脉将断,身魂将亡,不久就该魂散道消,何苦多此一举!
宫装神女尖声笑着,高高仰首,诘问众仙:“我不愿当神,究竟有什么错?!”
“神族、神族,何等荒谬的二字!”
“六界众生,神仙人鬼妖魔,各族都有轮回,只有神例外!人者妖者,可以修魔、成仙尚且不论;便是仙者、修道之者,尚能坠凡尘、堕妖魔。可笑我却不能!”
“只因神堕即是陨落之始!”
那是许多年前,神女游历人间,得遇知交友人,同游山河数十载,神女不惜舍弃万千寿数,许诺与其共度轮回、再作百世知交。
——但神没有轮回。
生而为神,死而为神。无法成魔、堕妖,亦不能为人、作鬼。
华瑶眼见友人历经百世桑田,成仙堕魔,入凡尘坠鬼道。山河几易,故友变得面目全非。
她这时才明白,当年如何郑重地立下轮回一诺,原来从一开始,就沦为一个笑话。
共度轮回的许诺,分明是个无可实现的诅咒!
从此,神女再也不愿为神,她放弃神仙之身,离经叛道,走到如此地步。
“生而为神,便至死为神。”华瑶声嘶力竭,“这副长生之身,不过是禁锢神族至死的枷锁!"
堂下一时哗然。
首执仙官冷漠表情没什么波动,甚至还露出一分冰冷的笑。
……真是太麻烦了,这些恶人。
作恶就作恶吧,还各有各的谗词邪说,一个比一个喜欢妖言惑众。
首执仙官依旧不给华瑶以眼神,反倒让华瑶误以为无话可说,她重燃气焰:“我欲挣脱枷锁,”她扫视满堂:“何谈有罪?”
“不愿为神,并非你的过错。”
一个坦坦荡荡的声音,令夏不躲不避,直视华瑶。
“你想入世也好,不愿当神也罢,谁也不能判你对错。”
“但想得到一些事物,或是想摆脱一些什么,都得放弃另一些。世间万事,从来如此。”
“你不愿为神,却滥用神的本领,为达私欲甚至牵连无辜,无所不用其极,”令夏断言,“这便是大错特错。”
“况且,在我看来,长生并非什么枷锁。”
“天赋此能,即当此任,若神族之身叫我能手握雷霆,便用它除恶却邪。至于不得轮回,我既有快意此生,得不得轮回,又有什么干系?”
“至于你,”杏衣神女目光如炬,字字铿锵,“凡扰六界安宁,无论何族,定以仙律惩之。”
华瑶似是愕住,首执仙官下令,便有仙兵上前,押送她赶赴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