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设想容不下半点差池的杏雪姑娘,捧着手上不甚瞧得出纤毫浮尘的大氅,口中嘟嘟囔囔还要继续埋怨。
斜倚榻上瞧着的阿婉却忽然开口,为那快要窘出泪来的粗心丫头解了一难:
“一件衣裳罢了,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秀眉微蹙,语含倦意。
似是全不在意这争执的焦点是何种物事,又与何人相关。
闲坐旁观的世子殿下挑眉瞧了眼自家妹子,心下的盘算揣度丝毫不介意挂在脸上。
一向拿捏他心思如腹中馋虫的他家妹子,这回却是钝如木胎,对他的打量无觉无察。
“行了,以后做事小心些就是了。你们先下去吧。”
她轻描淡写遣退了送饭丫头,又转向还在小心叠着衣裳的杏雪,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着急忙它做什么。快点儿把那盘八珍酥端过来,我都快饿死了。”
这酥是燕都老字号点心铺子的招牌点心。
因为她爱吃,所以府里是常备着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得了吩咐的杏雪,也只好先搁下手里的要务,一面叹气,一面回身去给不知她良苦用心的自家主子送吃送喝:
“来了。”
杜琰则在旁瞧着这一场小小波澜。
那件显然不属于他妹妹的男子的裘氅,不用猜也知道是哪位仁兄的物事。
人不在场,一件衣裳也能折腾出这许多的风浪。
他含笑盯住自家妹子努力专心大嚼糕点的心非模样。
不知道梁铮那小子要是瞧见眼下情势,又会对自己的胜算多寡有几多揣想。
阿婉在她哥的盯视下不声不响埋头吃糕。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安静。
乱糟糟的心事,杏雪瞧不出来,她哥却不会一点也不觉察。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便只好一直默着。
一碟子糕点一会儿就见了底。
杏雪又捧来热茶。
杜琰则接了递她:
“悠着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佛堂里的燕王妃随着来报信的小丫鬟匆匆掀帘而入。
眼见女儿清醒好转,一直拧着的眉头才算彻底纾解。
又一眼瞧见刚从她手里递出的半盘狼藉糕点,刚舒展下来的眉毛就又立马皱了起来。
“人才醒就吃这些腹脘积食的东西,小心到了晚上肚子又要吃不消了。我不是吩咐了膳房准备着清粥热菜么?还有大夫交代醒了之后要服的汤药……”
“……”
没伺候好主子的杏雪连忙将功补过,去端桌上的清粥小菜。
同样没尽到看护之责的世子殿下,也立马心虚地站将起来,把陪床照看的最佳位置给自家母亲让渡出来。
燕王妃在床边缓缓坐下。
瞧着眼前出门一趟就憔悴如斯的自家闺女,再开口埋怨之前,就先红了眼眶。
阿婉心虚又卖乖地伸手牵她衣袖:
“娘,你别哭。我下次不敢了……”
终于见着这小丫头松口服软了。
一旁的杜琰则甚是欣慰地叹气。
自己忙活了半天都没达到的效果,母亲大人这一来就轻松做到了。
这顽劣丫头确实应该有人好好说叨说叨。
眼下这时机气氛似乎就刚刚好。
他眼力界儿十足地跟母亲大人低声告退,转身抬脚就要安静遁走。
不想还是被已经开始哭上鼻子了的阿婉从背后出声叫住:
“哥。”
杜琰则停步回头。
床上的阿婉拿一双泛红的眼瞅他:
“你是要去见梁铮么?”
果然,还是来了。
杜琰则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角,点头:
“是啊,怎么了?”
阿婉松了拽着母亲衣角的一只手,向着那件又已被杏雪叠平摆好的多事大氅遥遥一指:
“那正好,顺便帮我把那衣裳还了他吧。”
停了停,又补上一句:
“也代我跟他道声谢,辛苦他这么老远送我回来。”
杜琰则闻言微愣:
“……他人还要在这里多留几日。等你身子好些了,自己当面去谢他也不迟。”
“不用了。”阿婉看着他淡淡摇头,“你帮我还了就好。”
“……”
从方才起就开始泫然的一双眼,和因了病才无精打采的一张脸。
明明不是因此事而起的惨淡模样,可看在观戏心切的杜琰则眼里,就是忍不住又要往心里揣测了一半的话本子上想。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可舌尖抵牙,停了半晌,也到底不知说什么好。
于是只好答应着依言办理,远远朝不情不愿捧起大氅的杏雪伸了伸手:
“行吧,那就交给我吧。”
还不死心的杏雪兀自抱着东西期期艾艾不肯挪步:
“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