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的午后……他们是三天前的傍晚到达临州……一个人快马加鞭赶路,从洛安到临州也不过一天路程……
他眼前略过了那日在临州城里一闪而过的身影,难不成那真的是阿婉?
可是,燕都在东北方向,她若是回燕都,不应该经过临州。那到底是不是她……
毫不知情的众人还在纷纷安慰燕王:“郡主若是四日前就出发,眼下恐怕已经瞧见燕都城门了。王爷也不要太过担忧。”
有了上次的经验,燕王也只得无奈坐回皇侄身边,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这丫头整日在想些什么?真是翅膀硬了,本王可管不住了。”
同样是女儿家心思的青桐却忍不住朝眉头紧锁的梁铮身上瞟,仍是放心不下:“那时候眼看梁将军就要回城了,郡主怎么会说走就走呢?”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又纷纷瞧向梁铮。
当初郡主追着梁将军不放的各种光荣事迹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这样说走就走确实不合常理。
梁铮自然感觉到了身周各种探寻的目光,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他想辩解,可是一向不虚的直觉却告诉他,阿婉的离开一定与他有关。
他并不觉得委屈,更不觉得如释重负,只是轻甲支撑下的身子有些沉甸甸的,胸口也没来由地有些发堵,有似曾相识的酸涩在那里蔓延。
她食言了。
她没有等到他回来。
“皇上!”一直伺候在侧的郭公公蓦地跪倒在地,“都是老奴的错。要不是老奴多嘴,郡主也不会走了。”
真是一波三折。众人愣愣地看着跪倒在地的郭公公,不明所以。
于是郭公公将那日与阿婉在后宫相遇的事一一道来。
南熏殿。婉仪公主。那段旧事。
没有人再怀疑婉心郡主为何离开了。走得如此无声和决绝,看来是下定了决心的。
在场众人再看梁铮时,遗憾同情便多过疑问不解。
倒是燕王松了一口气:“要真是这样,她就不会在外面久留,一定老老实实燕都去了。”
众人还未跟着松一口气,皇上却忽然一拍脑门:“这丫头,连朕的金牌也一起拐走了。”
==========================
入夜,寒凉。
宫中欢宴尽散,众人纷纷离去。
袁沐却没有跟随自家父亲回相府,而是一步不离地跟着一直沉默着的梁铮。
书童墨竹眼瞅着相府的马车渐渐远去,哭丧着脸喊袁沐:“公子,今天咱们是要露宿街头么?”
袁沐醉意朦胧的眸子盯着梁铮:“梁将军今天可否发发善心,收留我和小仆两人?”
梁铮瞧着醉酒的好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叫来小黄门弄来了辆马车,把袁沐和墨竹丢上去,自己也坐了进去。
从来没见过袁沐在宫宴上喝成这样,梁铮瞅着他眉头紧锁强忍不适的模样,忍不住道:“知道自己酒量一般,还非要和这么多。”
袁沐紧闭的凤眼缓缓睁开,挑起唇角,冲梁铮苦涩轻笑:“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梁铮顿时语塞,只默默掀开窗上布帘,转头望向寂寥的青石板街。
他怎么会不知道缘由?
不管是婉仪,还是婉心,不管是与公主的两情相悦,还是郡主的一厢情愿,永远都只是与他有关。而袁沐不管用情几何,也只是旁观的那一个。
他不是不知道,袁沐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们谁都不愿说破。
因为他们都清楚,说与不说都不会改变什么,执棋者依旧是执棋者,局外人依旧是局外人。
马车行至将军府已是子时。
啪嗒啪嗒的马蹄声终于安静下来,通往城外的朱雀大道上空无一人,与白天里热闹非凡的景象判若两地。
吩咐管家为袁沐和墨竹收拾了住处,梁铮自己却只草草梳洗了一番便躺下了。
秋夜寂寥,除了风吹落叶簌飒作响,就再无旁的声音。
梁铮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想要披衣下床到院中走走。
覆着薄茧的手去拿床头的外衫,却摸到了笼在袖中的那件小东西。骨质的圆润带着他的体温,顶端是坚硬的锐利。
那是白天去军营时,吕哲塞给他的。
那家伙听说郡主离开的消息,一脸痛心疾首又欲言又止,最后摸出那日在临州买下的小小戒刀塞在他的手里:
“买的东西看来是送不出去了,将军你就帮郡主,呃不,帮我先保管着吧。”
手中小小的刀口划过指尖,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就像这几个时辰里,胸口从未消失的那种感觉。
对于阿婉的离开,他确实负疚难当。把她蒙在鼓里欺瞒了这么久,害得她一厢情愿地热络。
可他并不承认自己因为她的离开而失落无措。那只是一种错觉,是三年前那次椎心泣血的余波,是因为婉仪,而非阿婉。
可是……
白天的情景又瞬间浮现眼前。
尽管身边已经没有了一个叫阿婉的女子步步紧随,可她的身影却像是填满了洛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让他避无可避。
到城外军营,路过洛仙居,她在大堂里露出那样贪吃的模样,说自己可以吃下一整头羊;驿馆门前,送她回来时她依依不舍的道别;城门外,清冷星夜里,她与他一同叫开城门的模样。
营门外,她缘木等待他出来时的一身紫衣;就连校场上,也有她与吕哲等一众兵将挥舞球杆的残影……
他只能将自己困在大帐中,才能逃离她留下的痕迹。
好容易跟吕哲交代好了一切,回到府中为晚上的宫宴更衣,却又瞧见大堂上重新粉饰的墙面,背后是初见那晚她留下的墨宝。
前院的凉亭中,是她与袁沐对饮的茶香;所居的偏院里,是她飞檐走壁梁上君子的黑衣,还有那站在院中一脸无辜瞧着他的笑脸;就连卧房里,也是那一晚她被他抵在门上摘下面纱时惊恐的眼睛……
傍晚时入皇城赴宴,同样是中秋那晚的景福殿,同样是丝竹悠悠笑语盈盈,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爬树时熟练的手脚并用,与所着锦衣毫不相称的张狂;她端坐主位之上却好不安分的眼神;她面对尚书公子时难得一见的含蓄端庄;还有她坚持要他唤她“阿婉”时微醺的模样……
他是真的因为她与婉仪的相仿才对她如此在意么?
等梁铮回过神来,他已经毫无觉察地站在了那间紧锁的屋门前。他心烦意乱地伸出手去,打开了门锁,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