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为何,阿婉总觉得这些夸赞背后隐藏着其他不可言说的味道。她疑惑地望向这里的正主太皇太后,竟瞧见她老人家正默默留下泪来。
阿婉顿觉受宠若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琴艺竟然可以如此感人,就连阅过无数高人乐师的太皇太后都能留下眼泪。
殿中的娘娘们瞧见众臣们来到,知道今日的请安到此为止了,便一同起身告退。
皇上瞧见阿婉仍立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朝离她最近的静妃使了个眼色。
聪慧善察的静妃立刻会意,稳步走到阿婉跟前,柔声道:“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中秋宴,郡主可不能穿着平日的衣裳赴宴。”说着牵过阿婉的手,“随本宫回去,好好为郡主挑一身衣裳打扮打扮,可好?”
阿婉瞧见皇帝表哥朝她点点头,也知道自己大约不方便呆在这里,便朝泪痕未干的太皇太后告退。老人家朝她慈祥地笑笑,点头让她离开。
瞧见老人家的笑容,阿婉莫名不安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起身欲走,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找到了梁铮的身影。
自打那晚以后,两人还未再见。阿婉朝他阳光灿烂地微笑,他却只是轻轻牵了牵唇角,避开阿婉的注视,将目光投向脚边。
他八成是害羞了。阿婉想着那晚他有些慌乱的反应,理所应当地推论。
一旁的袁沐朝她微笑,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朝她伸出个大拇指——弹得不错。
阿婉笑眯眯地朝他挤挤眼睛,心情更佳。
“郡主。”静妃唤过她,挽起她的手臂走出了慈宁宫。
背后殿内,卧在榻上的太皇太后在皇孙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终于还是摇头叹息:“哀家知道,婉心不是她。哀家的亲孙女已经回不来了。”
众臣皆默然无语——谁都听得出,同样一曲《雁荡曲》,今日听来与往昔所闻大相径庭。一个文雅空幽,一个跌宕不羁,不管形貌如何相似,抚琴之人终究不是同一人……
那厢阿婉正和静妃娘娘一道回静安宫。
因为怕麻烦,阿婉这几日都不常到慈宁宫外走动。虽然知道宫中各处有奇花异草别致风景,却没有好好领略过。
因为惦记着静妃与梁铮是一家人,阿婉和她在一起便少了几分拘谨,一路上忍不住四下张望,问这问那。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焜黄未落,繁盛与衰败交错的景致,别有一番风味。
拐过一道宫墙,阿婉远远瞧见一座不大的宫殿,严整安静,像是不常有人进去的样子。瞧不清上面的牌匾,只见到几个丫鬟太监正在附近打扫。
阿婉好奇地指着那宫殿问静妃娘娘:“那里是什么地方?”
静妃娘娘朝那边望了一眼,为她解惑:“那是南熏殿,是存放皇族画像的地方。”
“皇族画像?只要是皇家的人,里面都存着画像吗?”阿婉记起几年前好像被爹绑在椅子上叫人画了一幅像。
静妃点头:“是啊,凡是皇家的血脉,女子及笄,男子弱冠,便会请画工作画,存在这南熏殿里。郡主的画像想必也在里面。”
当年自己的那幅画像大约就是送来这里的。阿婉还记得画像上的自己,穿着最隆重的冠服,还要在椅子上坐很久,又拘谨又难受。当然画工会稍稍美化一下她的表情,不至于让她看起来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我都快忘了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模样了,真想进去看看。”
静妃拉住她:“南熏殿可不是说进就进的,只有皇上身边的公公跟着,做了记录才能进去。今天怕是来不及了,本宫还要赶在开宴之前把郡主好好打扮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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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梳妆打扮,后宫的娘娘们各个都是一把好手。
阿婉在静妃娘娘手里被摆弄了整整两个时辰以后,再走出静安宫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挽着最时兴的灵蛇髻,插着镶玉盘花的金步摇,傅粉胭脂,唇红齿白,一身鹅黄配粉白的袒领襦裙,肩披长帛,窈窕淑雅。与平日里穿着紧口窄袖的骑装时全然不同。
静妃娘娘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左右嘱咐了阿婉许久,要她稳当一些,文雅一些,才放阿婉出门去。
来到设宴的景福殿,众位朝臣和家眷纷至沓来。
想到今日梁铮也会跟着梁老将军一起前来,阿婉便立刻觉得自己被折腾的那两个时辰非常值得。
她闻了闻身上那件衣服的熏香,觉得似乎淡了些。想起刚才来时路过的一处庭院,桂花的清雅香气萦绕鼻尖。或许可以采上一些来藏在身上。
如此想着,她便一个人朝那边的庭院走去。
梁铮跟随父亲母亲一道入宫。朝臣们相聚一处,免不了寒暄客套。还有其他世家子弟,相互引荐你来我往。
口齿伶俐的袁沐倒是应付自如,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子弟闲聊几句。梁铮却对此毫无招架之力。不过,他平日里就不怎么和人熟络闲谈,众人知他习性,便只略略聊上几句,便只留他一人清净。
人尚未到齐,梁铮闲来无事便自顾自地四处游走。
景福殿外,拐过一道宫墙,站在一处厅廊间,近旁桂花飘香。这里他不止一次地来过。
梁铮停下脚步,站在廊内朝那边望去,回想着往日花香间流连的那个身影,却意外地瞧见一人正立在树下。
袒领襦裙肩披长帛,身姿窈窕静默不语,一派岁月静好。熟悉的侧脸浸润着清凉月色,很有几分温婉柔和。
是阿婉。
她悄然而立的身影毫无悬念地勾起了他心底的愁绪。可是……
梁大将军还未等愁绪涌上心头,就只见那抹身影动了起来——挽起衣袖,缠起裙摆,一把抱住一棵粗壮的桃树,抬脚就往上爬。
她头上的金步摇叮当作响,伴随着树枝颤动的哗啦声,远远传到厅廊中来,生生打破了满心愁思。
现场见识了什么叫“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梁大将军竟一时哑然失笑。这郡主还真是随心所欲性情豪爽,不知道她这次又想做什么。
他四下望了望,此时宫人们都在景福殿忙碌,这里寂静无人。除了他,没有人瞧见阿婉的所为。
或许她是专门挑了这僻静之地不想被人瞧见吧。梁铮想着,便欲转身离开,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游移在远处的阿婉身上。
她披在肩上的长帛在身后左摇右摆,像是随时要拌在她脚下。若是她向下爬时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绊倒摔下树来。
他的双脚已经先于所想朝那边走了过去,双眼仍是盯着阿婉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