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言出必行,真的一路跟着梁铮和袁沐两人到了城外大营。可惜军营就是军营,她一个女儿家毫无悬念地被拦在了营门外。
今儿是个好天气。
城郊的远山上隐隐有雾气朦胧,茂密的林木放肆地生长。
梁铮回头看看营门外空旷的荒地。
阿婉牵着枣儿,孤零零地站着。一路上来的笑脸也有些垮了,浑身上下都罩着一层幽幽的怨气,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一副舍命死守的模样。
似曾相识的眉眼,他却从未见过那个人如此把心思都写在脸上。梁铮心中一软,忍不住对阿婉道:“若是无聊,郡主就先回城去吧。”
阿婉固执地摇头:“我等你一起回。”
梁铮的眼神暗了暗,也不多言,扭头进了军营。
虽然已是夏末,可城郊晌午的日头还是晒得人又热又困。
大营门口的守卫都换了两岗了,阿婉还牵着枣儿在营门外晃悠。
远远的瞧见营帐间冉冉的炊烟,隐约飘来野菜和烤肉的香气,营里已经开始用饭了。
阿婉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她饿了。
她朝大营里望了望,要是让营中的人给她拿些吃的出来,应该不是问题吧。
她朝营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爹总是说,军有军规,从来不许她依着郡主的身份在军营里要这个要那个。小时候,她在军营里弄丢了随身的匕首,耍赖撒娇地让爹手下的将士给她找,极少冲她发脾气的爹还因为这个臭骂了她一顿。
还是算了吧。营中的将士虽然不会拒绝,也不会有爹的臭骂,可要是让梁铮知道了,肯定会瞧不起她,觉得她是纨绔骄奢朽木难雕。
想到一脸严整的梁大将军用那样的眼神瞅着她……阿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无聊地四处张望,瞧见了草地尽头的那片葱郁的树林。还是去那边躲躲太阳吧,说不定还能找到些果子野菜什么的。
可是……阿婉一步三回头地朝营里张望,难不成梁铮那家伙还在对她留在私宅墙上的墨宝耿耿于怀?所以公报私仇,真的把她丢在外面任她自生自灭么……
大营军帐内。
刚从营门口探了消息的副将吕哲走了进来,表情有些纠结:“将军,郡主她还在营门外候着呢。我们怎么劝都不肯走。”
“知道了。”梁铮手上的笔顿了顿,“你先下去吧。”
吕哲有些不安:“将军,这都晌午了,要不要给郡主送点吃的?”
“不必了。她若是饿了,自然就会回去。”
吕哲这才默默退了出去。
袁公子坐在一旁,一边翻着手里的粮饷账目,一边瞧着案前端坐的好友:“你就真的这样把人家堂堂燕王郡主丢在大营外面不管不问?”
梁铮连眼都没抬:“这里离城门不远,她若是等不及自然就会回去。”
袁公子却不以为意地摇头轻笑:“我可不这么觉得。”
梁将军毫无反应,自顾自翻过一页账目。
袁公子反倒越挫越有兴致,笑得自得:“梁将军要不要打个赌?”
梁铮终于抬眼瞧他:“赌什么?”
“赌郡主会不会等你一起回城?”
“无聊。”梁铮手上的笔又继续在账册上游走。
袁公子不屈不挠:“我赌她会一直等,那你就赌她会先离开吧。若是我赢了,你的钱袋就和我的胃袋一起到洛仙居走一趟,如何?”
梁铮看了看他:“那若是我赢了呢?”她的耐心大概没那么好吧……
刚刚还觉得无聊的人竟然有了回应,袁公子却微微一笑:“等你赢了再说吧。”
大军刚班师不久,尚有许多善后事务需要处理。两人在营中一呆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阳偏西,才准备回城。
梁铮和袁沐两人牵着马走出营帐,斜阳暮色里的营前草地上,空无一人。
她果然还是离开了。
虽然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为何心里还是生出一丝怅然。那张熟悉的面孔总会离他而去,一次是这样,两次依旧是这样。
梁铮如墨的眸子暗了几分,沉默着翻身上马。
“梁大将军,你看看那边是谁?”袁沐目光悠悠,越过营前的荒地,投在了远处城郊的树林,“好像是我赢了。”
梁铮顺着他的目光朝远处望去,树林边缘的一棵矮树下,熟悉的枣红色骏马正低头专心吃着草。树上,一抹紫色的人影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是阿婉。
梁铮微怔,她竟然还在。
阿婉也看见了他们,身手利落地从树上爬了下来,张牙舞爪地冲他们招手。方才两人在军营里脱下了朝服,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袍,她差点没认出来。
袁沐也夸张地朝阿婉招手,全然没有丞相公子和朝廷命官的矜持稳重。
梁铮却沉默着把脸转向别处。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即使再相似,也只是他物。
枣红的骏马很快便来到近前。
袁沐对阿婉刚才的身手十分好奇:“郡主方才是在树上休息?”
阿婉瞅着袁沐,杏核般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对啊,我刚才在缘木(袁沐)。”
袁沐失笑,这个郡主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阿婉的脸色有些许困顿:“终于等到你们出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袁公子还未插嘴,梁铮就皱起了眉头:“那你怎么不先回城去?”
阿婉答得理所应当:“我说了要等你们的啊。”
袁沐恢复了儒雅公子的模样,露出怜香惜玉的表情:“郡主怎么不命营中的将士送些午饭出来?”
阿婉撇了撇嘴:“我爹说过,军中的将士只听将军的差遣,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呼来喝去的。我就只好忍着了。”
瞧着阿婉委屈又无奈的表情,梁铮忍不住心软:“走吧,我们回城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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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沐好记性,午后在营房里打的赌进了洛安城也没忘记,顺便把同行的二人拉到了洛仙居。临进门的时候还不忘检查梁将军腰间的钱袋:“银子要是没带够,就先回公主……呃不,回将军府拿去。”
梁铮一把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腰间拍开:“我可以赊账。”
虽然在军营外苦等了一天,又饿又累,却换来了和梁大将军一起共进晚餐,阿婉觉得这个买卖挺值,连口头的客气都省了,二话不说就跟着袁沐进了洛仙居。
三人一踏进洛仙居酒气环绕的大门,店掌柜就忙不迭地迎上前来。
袁沐是洛仙居的常客,店掌柜瞧见他,就知道同行的都是贵人。
他的目光从阿婉身上扫过,一眼就认出了她:“哎?你不就是前几天帮那个酒鬼付了酒钱的姑娘吗?”
阿婉也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冲店掌柜笑眯眯:“是我。”话一出口,她就又想起了误闯将军府的事来,有些尴尬地朝梁铮瞅了瞅。
京城的生意人,多是消息灵通脑袋灵光的,瞧着情景便极有眼色地不再说下去,转向梁铮和袁沐招呼着,顺道就往楼上上好的雅间引。
谁知还未上楼梯,阿婉就站在那里不挪步了。
大堂一角的戏台子上,一个穿着青布大褂的说书先生正吐沫横飞地讲述一段昏天黑地的战场厮杀,燕王的名字被提起,说的正是大周和北夷的战场。
大堂里坐的一多半食客都在瞅着他,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要不就坐在大堂吧!”阿婉伸手朝说书先生指了指,“我也想听听故事。”
梁铮微微皱眉。
他自然也听出了说书先生说的是北疆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