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外出的司机“顺路”捎了瓶红花油。这份八面玲珑的体贴,润物无声,江府上下对她的赞誉几乎成为了一种默认的氛围。
自然的,“重录族谱,堂堂正正成为江家大小姐”这件事,在江镇岳一次于堂屋中饮茶后的家庭会面中被正式提了出来。
提议一出,满座寂静,江镇岳的胞妹江雪月,放下手中一枚摩挲得温润的紫檀木算珠,指尖在光滑的珠面上轻叩一下,目光如锥,落定在江婉柔身上:
“大哥,” 她声音清脆,带着商贾人家特有的爽利和隐隐锋芒,“婉儿认祖归宗,天经地义,我举双手赞成。咱们家嘛,血脉亲情最重。” 她话锋一转,脸上笑意不变,只眼角微挑,“不过呢,有件小事我心里绕不过去。婉儿六岁走失那年,按说,该记事了。” 她转向江镇岳,求证似地问,“大哥,我记得那年咱们去邻省盘货,回来就听说婉儿闯了大祸?”
江镇岳眉头微皱,显然不愿提及亡妻生前那段伤痛记忆:“…是调皮了些。”
“可不止调皮!” 江雪月盯着江婉柔,声音压得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大厅里每一个人的心上,“就那年冬天,小丫头胆大包天,跑到后园结冰的荷花池上玩,掉进了冰窟窿!幸好老福海路过捞得快!” 她倾身前探,目光灼灼,“这么要命的事儿,冰水刺骨,生死一线……婉儿,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细节太具体、太私密,也太有冲击力!江老太猛地吸了口气,江镇岳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江婉柔。
江婉柔心头剧震!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林晚晚骤然绷紧的身体。她脸色倏然惨白,巨大的恐慌感涌上,身体晃了晃,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才稳住没有瘫倒。“冰……冰窟窿……” 她眼神失焦,声音带着破碎的恐惧颤音,“冷……好冷……水涌进来……呛……有人拽我……头撞到硬东西……” 她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不行……后面……好黑……想不起来……头……头好痛!” 她顺势软倒在椅子上,冷汗涔涔,泪如雨下,“爸……对不起……我记不清了……我真的想记起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创伤失控”,成功地将失忆转化成了巨大的、不忍触碰的痛苦禁忌。江镇岳沉声喝止:“够了!雪月!这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提!”。江雪月不甘地撇了下嘴,终究没再言语,但眼底的疑虑更深。
角落里的林晚晚低着头,全身冰凉。江婉柔恰到好处的表演将一场可能的风波解除,却点燃了她那本就愧疚的内心,他们,在盗用别人的身份!江雪月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她心上。她像个小偷,坐在受害者家里,享用着偷来的身份带来的所有好处。
那天晚上,林晚晚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梦境:
梦中是一种窒息般的痛苦!冰冷!刺骨的冰冷!周围是坚硬破碎的冰块,绿幽幽的脏水倒灌进她的口鼻,巨大的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她想尖叫,但只能咕嘟嘟吐着泡泡。一个模糊的、惊惶欲绝的声音刺破水层传来:“婉儿——!
转场又一梦。
她蹲在庭院一侧的槐树下,看着一名女佣用极细的竹针把紫色缎鞋上的小铃缝牢,旁边的衣架上晾着一件白底金线滚边的小旗袍,领口上还别着一枚江家家徽样式的小别针。
她伸手去碰那旗袍,女佣笑着打掉她的手:“婉小姐,别碰,你祖母说要穿去拍照片的。”
她听不懂“拍照片”,只觉得那别针很好看,趁女佣背身进屋的功夫,悄悄把它取下来,塞进了自己的绣鞋底下。
她梦中小声笑着:“藏好了,就不怕谁抢走了。”
……
她越压抑,那些梦境就越逼真。
直到有一日,江老太在前厅听戏,佣人们一边做手活一边闲聊,谈起旧日的江宅厅饰。
有小丫头提起:“老太太是不是年轻时最爱那套玉扣嵌檀香木案?我听说原来是留给婉儿小姐用的。”
林晚晚被连续几日的梦境折腾的有点恍惚,不经意接话:“就是那个案子左角的玉扣有点裂了,祖母让人修过,但没修好,婉儿哭了三天……”
众人倏地安静。
剪线的女佣眼神从线轴上抬起,疑惑地看向她。
“你怎么知道那案角裂过?”有人试探问。
林晚晚微怔,一瞬失语,脸色泛白,慌张解释:“我……我做梦梦见的。”
“梦见的也太细了。”年纪大的管事嬷嬷目光变了,“婉儿那年不过四岁,玉扣一裂就抱着老太太哭了半天,那是老宅真正的祖传案几,府里没人敢碰——你也梦见了?”
江老太不知何时放下手中戏谱,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未移。
而江家的空气,自那日起,悄然凝滞。
府里的空气变得微妙。背后投向林晚晚的目光变得探究、畏惧、甚至带着“邪门”的标签。而对江婉柔“一点也记不得”的疑惑,在这对比下,变得更加强烈。那些压低嗓门的议论,像蚊子一样无孔不入。
江婉柔捕捉到了这些暗流。在一次在通往自己房间的花廊上,清晰的听见假山后两个佣人的低语: “林姑娘这事儿太邪性了……” “是啊,那桌角、那玉扣……说得有鼻子有眼!” “会不会……真正的‘魂儿’还在外头飘?借她的口说话……” “嘘!小声点!那……那位呢?一点不记得这些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