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夜风卷着初夏的微燥。
凌星屈膝坐在冷却塔阴影里:“孤儿院防空洞…顶上有裂缝,能看到星星。”
江燃沉默着,递过一块边缘焦糊的饼干。
“偷面包喂狗?”凌星嗤笑掰碎饼干,“江神也有黑历史?”
带着薄茧的掌心突然覆上他左手枪伤旧疤。
“现在有灯,”江燃的声音混在风里,“不必看星。”
凌星额头抵上他肩线,第一次卸下所有尖刺。
望远镜的目镜幽光闪烁,对准对面未完工的巨楼。
联盟调查组的阴云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Star基地的上空。那份盖着猩红电子公章的禁赛通知,像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训练室里的空气凝滞而紧绷,键盘敲击声都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队员们埋头训练,但偶尔抬头交换的眼神里,都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对不公的愤怒。
凌星更是如同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他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枯燥的补刀训练,但眼神却无法聚焦。左手手臂上那道狰狞的贯穿伤疤,在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一跳一跳地提醒着他那些黑暗的过往和此刻的危机。赵钱孙的名字、刀疤脸阴鸷的目光、安馨疗养院的疑云…如同毒蛇般在他脑海里翻搅。
又一次走神,漏掉了一个近在咫尺的炮车兵。
“操!”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凌星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他猛地将鼠标推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汗湿的红发。再待在这个密闭的、充满焦虑的盒子里,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解释,他像一阵风,带着一身压抑的戾气,大步流星地冲出了训练室,将队友们担忧的目光和江燃沉静的注视甩在身后。
通往基地天台的消防楼梯间,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气息。凌星几乎是跑着冲上最后几级台阶,一把推开通往天台的那扇沉重的、刷着绿漆的铁门。
“哐当!”
铁门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喧嚣和闷热瞬间被清凉的夜风取代。
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微燥,却足够清爽,卷走了训练室里令人窒息的浊气。巨大的天台空旷而寂静,只有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晕,在天际线涂抹出一片模糊而迷幻的色彩。几台庞大的中央空调冷却塔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在黑暗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凌星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夜风撩起他汗湿的额发,吹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片刻的清明。他走到天台边缘,隔着及腰的防护矮墙,俯瞰脚下如同星河般流淌的车灯长龙。城市的喧嚣被高度过滤,只剩下低沉而遥远的嗡鸣。
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风,需要…逃离。
他走到一台巨大的冷却塔投下的阴影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基座,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水泥的凉意透过薄薄的队服裤子渗入皮肤,稍稍平息了体内的燥热和暴戾。他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臂上那道隐藏在衣袖下的、凸起的疤痕轮廓。
夜风在空旷的天台上打着旋,发出呜呜的低鸣。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从消防楼梯的方向传来,踏上了天台的水泥地面。
凌星没有回头。他听得出那脚步声属于谁。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现在不想面对任何人,尤其是江燃。
脚步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风声在耳边穿梭。
凌星依旧低着头,目光失焦地落在自己沾了些灰尘的鞋尖上。过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他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这无边的夜色倾诉,声音带着一种被夜风稀释后的、近乎虚无的飘忽:
“…孤儿院后面,有个废弃的防空洞。”
“很深,很黑,有股…铁锈和土腥味混在一起的怪味。”
“但是…顶上靠近入口的地方,塌了一小块。”
“晚上…”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躺在那堆破麻袋上,能从那条裂缝里…看到星星。”
“就那么一小块…但很亮…”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描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遥远的梦境。没有控诉,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被时光掩埋的孤寂和寒冷。那是他童年唯一的光亮,也是他所有坚硬外壳下,最柔软也最脆弱的角落。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那片早已不存在的、只能看到一线星光的黑暗里。
夜风依旧在吹拂。
江燃静静地站在那里,深灰色的身影几乎融入冷却塔的阴影。他听着凌星低哑的叙述,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少年蜷缩在阴影里、显得异常单薄的背影上。
几秒钟后。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塑料包装摩擦的窸窣声响起。
凌星没有抬头,只是感觉到一个带着体温的、方方正正的物体,被轻轻地、有些笨拙地塞到了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旁边。
他微微侧过脸,借着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看清了那东西——一个用透明保鲜袋简陋包裹着的…饼干?或者说是某种试图做成饼干的东西。
形状歪歪扭扭,边缘明显焦糊发黑,呈现出一种灾难性的深褐色。隔着薄薄的保鲜膜,都能闻到一股混杂着焦糊味和奇怪香料的、一言难尽的气味。
凌星:“……”
他抬起头,带着一丝被强行打断回忆的茫然和嫌弃,看向站在几步外的江燃。
江燃的目光没有和他接触,而是投向了远处模糊的城市灯火。夜风吹动他银色的短发,侧脸线条在微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