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喆见向来客气有余而亲近不足的卢阳语气一下子变得亲昵起来,不由得心生喜意,只是茶汤的事情他确实不知道,只好苦笑着道:“仲远真是冤枉拙兄了,这新茶愚兄也是第一次尝试,得问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庄喆问了旁边的侍人几句,点点头,扬声命人将烹茶童子带上来。
片刻之后,青衣簪花的陆茗和一堆烹茶器具一起,被婢女引着来到席下,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礼。
“奴陆大郎,见过各位郎君。”
众人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庄喆作为宴会主人,自然先开口问话:“陆大郎,这茶艺方子是谁教给你的?”
“回郎君,是奴的阿翁教的。”
庄喆稀奇道:“你阿翁是谁?”
陆茗于是就给他们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自家阿翁是个樵夫,每天都在孔雀山上打柴。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中年文士,对方正在一座野亭里赏景烹茶,身边只有一个小仆伺候。
山中向来少有人烟,阿翁很好奇,就大着胆子主动上去打招呼。
文士兴致很高,请他喝了一盏茶。阿翁对那茶自是喝不惯的,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口中有些难以言说的回甘之意。
文士哈哈大笑道:既能品出一二妙处,说明你也是个与茶有缘的。又道:这茶已经是我改良过的,时下人们常喝的‘茗粥’你恐怕更是喝不惯。
说着,中年文士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改良经过,以及烹煮法子大致告诉了阿翁,两人交谈良久,方才各自兴尽回家。
阿翁回来之后,对这段际遇十分珍惜,更是念念不忘。毕竟以他有限的眼光,也能看出那中年文士的不凡。
只可惜阿翁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遗憾之余,时常跟儿孙讲起这件事,更是把那改良的茶方说了又说,于是自己作为孙儿就把这件事牢牢记在了脑中。
时光荏苒,阿翁和阿父相继故去,自己也被卖作了奴身。后来一次因缘际会之下,自己接触到了茶艺,于是就依照阿翁说的那样,摸索着把改良的茶方还原出来。
然后就是今日夜宴了,自己一时斗胆,烹煮了新茶献给诸位郎君品评。
陆茗原本口才就好,这会儿更是将那段“阿翁奇遇记”,生生描绘出一副伯牙子期知音无限的意味儿,听得几位年轻郎君心生憧憬,如痴如醉。
连庄喆也一时忘了追究他没经主人允许,就贸然进献新茶的犯上举动。
只有一个人把关注点放在了别的地方。
卢阳嘴里咀嚼着“孔雀山”三个字,突然问道:“你阿翁可曾提到过,那位中年文士姓甚名谁?”
陆大郎老实地挠挠头,“回想了半天”方才道:“回郎君,那个人似乎,嗯......姓‘孙’!......对,就是姓‘孙’!”
卢阳又问了问这件事发生的大致时间,陆大郎也“如实”回答了。
“是孙御史。”卢阳叹息一声:“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见卢阳的情绪突然低沉起来,在座眼明心亮的几人略一思索,已是明白过来:这个烹茶童子的祖父遇到的中年文士,应当正是前些时日因强烈反对与北汉国联姻,因而被陆醇寻隙冤杀的御史中丞孙光。
孙光在应朝廷之征入仕前,曾在孔雀山隐居过。此人是个真正的名士,会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一名普通樵夫也就说得通了。
也因此,孙光死后,陆醇没少被人以此攻讦过。
孙家人丁寥落,其妻早亡,只有膝下一女因为孙光获罪而充入伎楼,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听说卢氏和孙光有些交情,大概也是因此而伤感吧……
再想到这座伎楼说不定就是孙氏女充官的地方,在座几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庄喆却是大不以为然,甚至心中颇为不悦。在他眼里,这孙光也是个不中用的,太后原本对他寄予厚望,希望能借他名士的名头打击陆醇。
孰料此人迂腐得很,不但反对陆醇,还屡次直谏太后不该干政。
朝议与北汉国联姻的事情时,孙光虽也是坚定的反对派,最终却还是敌不过陆醇,被对方三两下取了性命......如此无能,实在有负姑母的厚望。
现在孙光死了,孙氏女进了楚韵馆,原本以为她会老老实实的,却没想到居然敢偷偷逃跑!
哼,这父女两个,不是不中用就是不省心,真是可恨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