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在脸上的缫丝花是用来酿酒的一味药材,只是轻轻嗅闻就会令人沉醉,舔舐一口便会使人忘忧酣睡。
两人睡了一夜,天光大亮才醒。
亨利自觉尽仆人本分伺候他,更衣束发,戴帽穿鞋,周到妥帖。盛渊低头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穿鞋的模样,眉眼下敛,有种冷淡漠然的恍惚感。
等到亨利抬眼,对他展露笑颜,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盛渊以血祭加持追踪法器发挥作用,终于不负希望有了反应,尽管气丝微弱,而且看起来似是随风飘飞摇摆不定,盛渊还是决定要前往。
离开时,与旅店老板娘交涉时发生了一点冲突,原本他们商定好的要两匹马,只余有一匹,还是老得鬓毛稀疏,马蹄铁也磨损严重。
“马厩里的青壮马都死了!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给草料里投了毒,现在要马没有,马肺马蹄倒是成堆,你们要吗!”老板娘嚼着一口烟草,腥草唾沫全都喷出来,那些住店的行人都是骂骂咧咧,诅咒下毒的小人。
盛渊站在马厩里看着唯一剩下的老马,暮年垂垂老矣,肋骨暴凸,因争不过那些青壮马,没有吃草料,所以侥幸活了下来。
行路一半,这老马也撑不住旅途跋涉,瘫倒在地,气喘吁吁,嘶叫声虚弱不已。
这不是好兆头。
盛渊坐在路旁,看天边暗沉沉的天色,亨利陪着他席地而坐,给他讲在书本里看到的古老神话故事,脸上笑盈盈的。
“亨利,你跟着我总是在流浪。”
“只要有西泽你在,就不算流浪。”
远方飘来乌云,带着雷声隆隆,视线里皆暗沉下来。
两人找了山洞避雨,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点,盛渊生火的间隙,亨利冒雨捉来了两只野畜,一只落单的兔崽子,还有原本是捕猎兔子的大山猫,没注意成了别人的猎物。
它们身上淋了雨,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睁着惊恐的眼睛,亨利拿刀背敲了敲它们的脑袋,说,“可怜的小家伙。”
盛渊叫亨利放走他们吧,他不需要吃东西。
亨利看了他的神色,是当真的,他不迟疑解开了草绳,一大一小两只野畜逃命般窜跑进了雨里。
盛渊闭眼头靠石壁时,亨利也挤了过来。而且钻到他的怀里,双臂搂腰,仰头道,“西泽身上好温暖。”
盛渊推不开他,亨利肩膀上有伤,碰一下都觉得棘手,所以亨利赖在他身上,脸靠他的胸口,倾听那里面咚咚咚的跳动,和着外面淋淋漓漓的潇潇雨声,火堆噼啪发生的轻微响动。
气氛安宁。
“我讲个故事吧,西泽你愿意听吗?”
“你讲罢。”
“西泽,你听说过古代神吗?”
“没有。”
盛渊没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以往记忆,对亨利所言的神话,有点好奇。
亨利见他有兴趣,笑了下,开始讲:
“传说古奥林斯克山列位无数神明,不过掌管权力最大的只有十二位。火神是赫托斯是十二主神之一,是长得最丑陋的天神,而且是个瘸腿,但却娶了最最美丽的女神阿洛狄忒。火神忠诚无私奉上自己的爱情,而女神因为他的丑陋与残疾感到羞愧,却无法摆脱命运安排,最终女神联合其他主神杀害了火神。”
“怀着极大愤恨死去的火神陨落后,变成一粒粒火种洒落人间,那时候的人间宛若地狱,生灵涂炭。”
讲到这里,亨利停顿了。
听故事的盛渊给了基本礼貌回应,虽然这些东西自己从其他世界里已经知道过无数版本。
“后来呢?”
“火神陨落了,但其神力并没有消失。”
亨利一面讲着,双手缓慢攀到盛渊的肩膀,挨着他的腿,坐在了面对面直视他的角度,“它孕育了世间最伟大的物种——”
他棕瞳眼看着他的灰瞳,极其专注,里面的变化纤毫毕现。
“龙族。”
在他吐出来这个词时,那深灰眼瞳猛然紧缩了一圈。
亨利一下扑倒他身上。
“西泽,你是吗?”贴着他的耳朵的声音压得低,似是怕其他人听到,气流一般擦过去。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骤然响起的咚咚咚的狂乱心跳声。
盛渊讲不出话来。
“西泽是怪物。”
盛渊差点就要掀翻他,亨利又忽然坐直了,棕瞳仰望着他,唇边抿出一个笑容,“但在我眼里,西泽你就是神,我唯一信仰的神明。”
他握住他的手指,凑到唇边。
“……”
盛渊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用力把手抽出来。
亨利嘟嚷“头晕”,栽倒在他身上,搂抱着他,一动他就皱眉头还要往他怀里挤。
盛渊探手去摸他额头,滚烫的温度。
烧成这样,说的都是些胡话。
亨利身上温度有些异常,简直像是火炉,生火都是没必要了。踩灭火堆,盛渊抱着人往洞口移动。
洞外雨幕连天,黑压压的天空透不出一丝亮。
沾了湿手帕敷到发热的额头降温,晕晕沉沉的亨利躺在他怀里,闭着眼模样乖顺极了。
盛渊心说装可怜还挺像回事,就这么赖着他,赶也赶不走。等翼龙主上来了,看他到时候怎么办。
到时候他怎么办?
盛渊想到翼龙主上的霸道个性,撑着额头,额角青筋突突跳动,这想法令他预感很不好。
翼龙主上不可能会留下亨利,还会逼他动手,这是想一想都要叫他手脚发麻的事情。
盛渊凝视着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孩子,在他眼里,亨利确实只是个孩子。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雪峰山,瘦小的好似一只灌狐,缩在角落里冷得发抖,饿得发昏,练功时累狠了就默默掉眼泪。
身上那些伤疤,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盛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远处隆隆雷声传来,在昏沉的亨利忽然睁开眼,一双目冷唳。
忽然他趴倒身体,耳朵贴向地面。
“五里外,他们有上百名骑兵。”亨利坐起身,看到盛渊的目光,捡了掉落的湿帕子塞到怀里,语速很快说,“西泽我晚会解释,但现在我们要快点走了。”
他站起来还有些不稳,盛渊被牵住手,发觉亨利手心滚烫,面上却不显任何情绪,只拉着他冲进雨天里。
盛渊听到有隆隆马蹄声在远方传来,侧头去看亨利。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把斗篷淋湿,厚重拖沓,亨利直接脱掉,又把及肩头发扎起来。抽出腿侧绑住的匕首拿在手里握着,然后撕下一截布条,要将匕首缠在掌心里。
他单手弄不方便,便张嘴去咬那两头布条,盛渊接手替他系上,打了一个活结。
亨利看着手背的蝴蝶结,又是抬头看他,抱住他的肩膀,“西泽,我刚才睡着了,没有注意,你在给我降温吗,是不是在看着我睡觉,你担心我吗?西泽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