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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雷的蹄声将布林登自短暂的浅眠中惊醒,灰色的晨光正透过窗户流泻进屋。他从桌上抬起头,朝楼下的广场望去。全副武装,身着鲜红披风的人正进行着例行的晨间操演,或举剑交击,或骑马砍倒稻草扎成的假人。
策马飞驰,穿过硬泥土地,举起铁□□穿草人的头。布块碎裂,稻草飞扬,侍卫在旁谈笑咒骂,布林登撇嘴角,盯着手里捧着的书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晨色阴霾,多云且沉重。
布林登勉强读完半页书,学士把他放走,他噔噔下楼要去校场,门口又是被公爵随身侍从拦下。
“公爵大人喊你过去。”
布林登是没想到,公爵大人找他是因为许久不曾见到的哥哥。大厅里,玛莎在托莫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布林登走进去时,周围仆人都在唏嘘感叹。
他手脚都在用力缩,这种的气氛令他感到不适,妹妹那哭哭啼啼的样子也是叫他感到难受。
等到托莫扭过头来,看向他,布林登才明白,为何周围人的目光带着令他厌恶不解的怜悯和异样。
那脸上布满蛛网的纹路,似是碎掉一块块的瓷片,在托莫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增添了一种令人格外注目的毁灭性打击。
布林登盯着那毁容的半面脸,走过去时,妹妹玛莎的哭声都显得没有那么刺耳了。
“谁干的?”他问。
“在公爵大人这里有没有听话,过来我看看你——”托莫拉着布林登的手臂,将他拉到身旁。
布林登固执地问,“谁干的!”
周围仆人提着两篮子放下,叹息道,“是不小心迷路了。托莫在城外采草药,不小心中毒,侍卫们在城墙根底下发现,这才带回来。”
中毒?他才不信。
布林登拉开衣袖,紧紧抓着托莫纤瘦无力的手臂,盯着上面青紫的伤疤,目光冰冷似要杀人。
托莫捋下袖子,没有说出自己的遭遇,他感觉自己好多了,没有痛感后用上多狠多猛的药他都反应平常。
不知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公爵府的仆人替他敷药的时候,谈及了公爵女儿受到威胁的事,这本该不能传播出去的辛密,却是在侍卫奔出城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传开了。
帝都城终究比不过领地,到处都是乱看的眼睛和乱嚼的舌头。
托莫感觉差不多了,起来自己敷大腿,最严重的伤势还该是他的舌头,虽然及时止血也没有断掉,但还是没有愈合的趋势,是身体里的毒素阻碍了伤口的恢复,毕竟是经常尝毒的地方,怎么如此不禁用。
听到仆人说布林登跑了,待在床前的玛莎说,“哥哥,我去找他。”
托莫管不住布林登,小黑蛇一直在外面游移不随他进公爵府就不难猜出,布林登会去找。
小黑蛇会告知一切,如果脾气暴躁的布林登找不到准确的敌人,多了细心的玛莎就不一定了。
尽管这个哥哥并不足够强大,不够好,但他们认他是自己人,如果有外人插手他们兄妹之间,他的敌人便是共同的仇敌了。
因为这统一对外的一致性,托莫很容易想到了出城的伯爵大人,算是兄妹三人主动接纳且心存感激欣喜的唯一一人。
很奇怪,布林登,还有玛莎从没有如此统一的喜欢一个人。
他也是。
依赖,信任,还想要获得大人的关注。
艾德公爵听闻托莫的消息,从王宫回来。
托莫半张脸看来时,艾德公爵惊到脚步停滞半晌,才是过来搀扶他起来。
艾德公爵眉宇之间的愁苦显而易见,因为女儿在盗匪手里,如何也不能安心在城中。
出去的王宫侍卫没有一点消息,艾德公爵按亲自出城的想法也在任性的国王出走下按耐住,在慰问过受伤的托莫,也问不出什么结果,艾德公爵只好嘱咐仆人仔细照顾托莫。
托莫想要去找布林登和玛莎,不过下人们不让,叫他安生休息,他们已经派了侍卫去寻。
已经到了夜晚,屋里摆上了烛火,考虑托莫身体冰冷,仆人还烧了一盆火。
托莫看那些他们进进出出,端进来一个三角烛台,上面摆放的蜡烛精美,流淌下来的烛泪似流动的黄金般,曳曳生姿。
“那是谁送来的蜡烛?”
仆人还在摆弄烛台,就有管事过来,斥责他一顿,仆人慌乱将东西都是撤走了,托莫听到他们在谈论的“公爵不许点蜡烛的命令”。
屋里子没有了亮光,唯有角落里微弱的炭火发散的光芒。
托莫走过去,蹲在火盆旁边,微弱的火源,在他寂然的眼底跳跃。
伸出手握住那段木炭时,托莫这才感受到了温度。
但是丝毫没有痛感,托莫摊开手心,看到上面烧焦的皮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待外面仆人们都是去休息了,托莫解下衣服,看着胸膛处暴露凸起的深色血管,拿起桌面的刀子,对准血管划开,伤口处流淌出黑色血液。
托莫找出来一只罐子,将这些毒血都积攒到一处。
毒性很强,调整计量,加入其他有麻痹性的草药,这样慢慢浸入肺腑,有细微的疼痛只会是觉得正常。
无声无息的死掉。
胸膛里划开的伤痕,似是藤蔓缠绕上树枝,冰冷刀身压紧压实,溢流出来的殷红滴落。
大人需要么。
托莫仔细想了一会,还是存了一小玻璃瓶,脸色更加苍白了。
睡觉之前,侍卫们寻回来人,布林登带着小黑蛇盘进门,牵着玛莎的手,脸色格外阴沉。
托莫拉着他和玛莎去睡觉,布林登还在说“要替他报仇”,托莫让他不需要管。
“我会自己来。”
布林登抬起头,看到托莫那张脸,苍白无血色,这让他的眼瞳显得极深极黑。
平静的目光,和以往并没有多少区别的语调和语气,但他却是感到有什么地方变了。
“如果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会说的。”
布林登和玛莎都看向了他。
盘在布林登肩上的小黑蛇也凑上来,嗅了嗅他的手。托莫点了点它的脑袋,小黑蛇吐露蛇信子,第一次亲近了这个少年人。
有什么地方变了,布林登和玛莎确信,从对方稚嫩的眼里读到了这一讯息。
托莫抚了他和玛莎的头顶,声音寂然,“所有伤害我们的事情,都不会轻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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