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般的闪电划过天际,闷闷雷声隆隆,惊醒了趴在桌上休憩的少年人。
怀里的书籍掉落下来,扑了灰尘。
托莫扶着桌沿将书捡起来,迷蒙眼前闪动着蜡烛微弱的光亮。窗边又是一道雷电。
“轰隆——”
图书馆里的窗扇没有完全闭合,扑打进来的雨水湿了窗台,还有靠着桌边坐的他身上。
托莫抱起来书籍捂进怀里擦拭,放下后接着去关窗户。高高阁楼,宽阔明亮的窗扇,一眼可望见窗外乌云罩顶的阴惨惨天空。
扶着雨水浸湿的窗台,少年怔怔望着远方,心神游移,透过敞开的窗户,他看见闪曳的红色亮光。外面广场上传来“失火了!”的呐喊、尖叫、奔跑的脚步声、受惊的马儿嘶鸣以及惊狂的狗吠。
藏书塔失火了。
托莫听到人群里有人喊,心中不觉奇异地突突跳起。
外面走廊楼梯奔走踩踏的混乱,拖曳着学士长袍的人群在高窗之外的电闪雷鸣里如鬼影般晃动。
“快去禀告长老!”
托莫行走在混乱的人群里,游魂一般,眼前具是影影绰绰的鬼魅之影。
奔跑的学士将他撞了一下,托莫扑倒在地,额头撞上廊柱凸起的浮雕,他抬头时见到上面沾染的血迹,穿修士宽袍的男人面容雕刻得十分逼真。俊美容颜和苍白皮肤……托莫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大人就站在他面前的错觉。
“大人……”
他呢喃自语,眼前重影叠叠,直到身后混乱消散得无影无踪,空无一人。
流血的伤口疼痛感,唤醒他的神志,安静死寂的大厅里他独自一人倒在地上。托莫爬起,捂着胸口闷闷的憋胀处,思虑着自己又是何时中了毒。
托莫去找随身携带解毒剂,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方才混乱的人群中拥挤掉了,他没找到。
这毒素比小黑蛇的弱,托莫感觉自己还能保持一些清醒的意识,他跌跌撞撞去了楼下,雨夜里暗影重重,空旷的狂风吹得大厅高窗吱嘎作响。似是随时有魔鬼从黑暗里跳出来。
托莫拐过楼梯拐角,却是猝不及防撞上一人。
那人怀里抱着东西,被这么一撞首先就是紧紧抱着后退几步,“你是谁?!”
“我要离开,”托莫扶着墙壁不使自己倒下,“不是有心撞到你。”
大概是他虚弱的话语以及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让那人放松了戒备,他侧身让路,托莫道了谢意,从那人身边小心扶着墙壁下去。
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厅,托莫感觉到有雨水扑打在脸上,冰冷的雨滴令他昏沉的头脑多了几分清明。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声喊叫,他下意识扭头去看,却是见着从楼梯上面滚下来的人。
不比正门宽阔,图书馆侧门供于通行的楼梯窄小,成年人从楼梯滚下来,造成剧烈沉重响声,甚至是冲破了外面的隆隆雷声。
托莫站在原地,愣愣看着那倒在地砖上的身影,一道闪电打下来,那殷红的血液突兀暴露在眼中。
托莫马上跑过去,见到是刚才的那人,胸口正中一柄刀,身上的学士长袍已经被鲜血浸染,眼睛睁得极大,抽动着脸皮褶皱,满脸不敢置信的恐愕。
托莫双手按住那汩汩流血的伤口,撕下内衬柔软的棉布堵住伤口,“我马上去叫人,你撑住,不要乱动,我去叫人——”
楼梯口有踏踏的脚步声,嘎吱作响,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托莫顿住身形,看着地砖上笼罩住自己的高大影子。
那影子的手里,悬吊一把形状尖锐的弯刀。
“不要抬头。”阴沉的声音,威胁的命令。
托莫低下了头。
“移开手。”
棉布浸满血液,在手心里变得粘稠。
“移开!”
有一本书砸了下来,厚重锋利的书脊正中他的后背,托莫闷哼一声,慢慢挪开棉布。
血液从心脏处继续流出,上面剜出来的肉块清晰暴露出那血肉模糊的一处。那人咽了气,死不瞑目。
楼梯上的高大身影走了下来,始终在托莫的背后,似是无法挣脱的巨大牢笼,托莫移动僵麻的手脚想要逃走,背部又是击中。
接二连三的书脊精准砸中他的背部,手肘,膝盖,托莫始终站不起来,毒素缓慢侵蚀,心脏砰砰跳动,眼前黑影晃动。
托莫被抓住了,他被捆住手脚扔到了一个阴暗角落里,额头的痛楚已经渐弱,可托莫仍是感觉头痛欲裂。
绑住他手脚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托莫被捏着下巴喂进一颗东西。不知道是何物,托莫想要吐出来,却是手脚僵麻,挣脱不能。
“好好感受。”
托莫被扔下,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睛些微挣开一条缝隙,背对他的人身形扭曲,他辩不清楚。
“好了吗?”有另外一人低声询问。
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忽然空荡阴暗的角落里响起笑声,接着就是黏黏糊糊加重的呼吸声,逐渐远去。
接下来托莫就听不到了,余下的就是更加蓬勃来自身体剧烈心跳声,像是随时要破开胸膛出来。
“大人……”濒死的时刻,托莫甚至还在奇异地想,远在天边的大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有没有想到,他救下来的小学徒,离开了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不是死于自己经年累月吃下去的毒,而是被人丢在阴暗角落里,自生自灭。
…
…
…
他走向窗边,隔着城郭,只见长长的火舌自藏书塔窗间吐射而出。漫天雨幕里,人声嘈杂,浓烟直冲云霄,他不禁暗自为陷身火海的珍本古籍而惋惜,它们可都是历经多少世代辛苦累积的精华哪。然后他关上了窗。
火把映亮王宫地牢,门口手持兵器的黑甲铁卫,厚重坚硬盔甲铿铿之声,提醒来者,此地严禁擅闯。
外面狂风肆虐,顺着走廊进入地下牢狱的窄小楼梯。随着铁门开合,风涌雨扑,黑甲铁卫横出铁盾长矛。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霍斯顿大人手持七烛台,燃烧的烛火被吹得摇曳,将他映在墙壁上轮换窜动的黑影如鬼魅般。
“是国王令我前来,我有手谕。”他面色和善,声音温和,态度谦卑,递出去一份书信。信件封口处熨帖着熔铸的封腊,黄金奔鹿流淌着别样的光彩。
黑甲铁卫展信看来,确认是国王亲笔,收起信件恭敬递回,“霍斯顿大人辛苦,风雨夜亲自来审问犯人。”
霍斯顿接过来信件,交手时又是给出去一份银币,“慰劳你们尽心尽力看守,今天就暂且出去休息一晚,明早再来。”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黑甲铁卫们相视对看一眼,因为国王手谕里处死犯人的要求,他们也没有过多顾虑,接过银币列队离开了此处。
黑甲铁卫铿锵的脚步声远去,铁门开开合合,最后归于平静。
霍斯顿举着烛台,朝着最里面的铁牢走去。
地牢开了几个洞口,权当窗户,风雨交加的夜晚,外面雷声阵阵。阴蒙蒙的乌云里闪过几道雷电,像是头猛兽,随时随地会扑下来撕咬。
走下地牢阶梯,空气里吱吱嘎嘎、碰碰撞撞的杂乱声音消失,周身温度降下来。
黑暗尽处有冷寒气息吹拂,霍斯顿举起烛台。借着微弱的烛光,先是看到了墙上的身影,移动的光影之间,才是见着一身黑袍的男巫。
被厚重锁链捆住手脚,活动范围只有一座四四方方的铁笼,双手伸出去铁栏外,也仅仅只能放在那小小的洞前。
狂风扑打着雨水,进来这黑暗潮湿的地牢,湿了那摊开的手掌,滴落的雨珠顺着袖口衣袍,滴答滴答,男巫脚下站立的地方一片水渍。
烛火并不能起到多少照明的作用,霍斯顿知道男巫也不需要这些平凡死物的微弱光亮,他的眼睛可以直视任何黑暗,毫无阻碍。
他还是一个平凡人。霍斯顿取出夜明珠,掀开外面的黑罩,展露出里面的璀璨光华,驱散了周围黑暗。
地牢里空空荡荡,周围只是冰冷的墙壁和竖列铁栏杆。黑斗篷下一张金属面具陷在阴影里,流淌着晦暗光泽。
“巫祝大人,您看起来不好过。”
霍斯顿大人声音温和,似是关切的口吻,却是站在距离几步远之外,注视着那被锁链缠住手脚不得动弹的身影,眼中深处闪动着某种异样的神采。
“我来晚了,让大人待在这里受苦,其实我应该早些来,不过因为需要侍奉国王陛下,也不能同巫祝大人有过多牵扯,我心中歉疚——”说了许多这些谦卑恭敬的言辞,霍斯顿大人没有得到回应,他也并没有想要得到回应。
他取出带来的袖箭机关匣,整理凌乱衣袍,慢慢组装袖针,念着教堂诗唱班为人祈福的祷词,“巫祝大人,请你稍作等待,马上我就会解救您。本该是远离尘世纷扰,特立独行的男巫,一朝踏入这充满恶欲的土地,注定了不能免除遭受世界规则的束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锁链拖动,撞击墙壁。
霍斯顿大人听到了,“巫祝大人,愿诸神保佑你,死后下地狱,永远不要再现人间。”
语毕,举起手臂,机关匣中射出一道寒光,直直射中那黑影。
袖间飞射而去的一瞬间,黑影嘭燃爆发出尖锐的嘶鸣之声,化作一团黑雾,直冲外面人席卷而来。
庞大的气流席卷将站在铁笼之外的霍斯顿掀翻,他被重重撞到身后坚硬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铁笼冲撞的巨大声响吸引外面追来的人。札罗看到地牢里黑雾涌动,里面紧紧裹缠着的霍斯顿,半张脸都是一片血红。
他喊“老师!”
霍斯顿被黑雾紧紧缠绕,侧目见到赶来的徒弟,向他招手,“把东西扔来。”
可札罗似是吓坏了,紧紧盯着那团黑雾,僵在那里浑身动弹不能。霍斯顿朝他大喊一声,“札罗,扔过来!”
札罗浑身打了个摆子,低下头去,握着手心里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红润魔石,在霍斯顿老师的催促下,他扬手扔了出去。
霍斯顿呼吸屏住了,看着魔石砸中那团黑雾,紧紧捏着符咒的手立时挣脱开,符咒接触到魔石,爆发出惊雷般的力量。
札罗在外面站着,看着那黑雾受到刺激般,左右激烈冲撞,他被霍斯顿老师推着搡着,冲出去这血雾满天的地牢。
在连天雨幕里,他回过头。
惊狂的风雨透过破碎的墙体,豁口大的洞口窗冲进来。
地牢里黑影晃晃,很快消失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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