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惊呼还未发出,就见热汤翻滚,一张人面无声浮现。这般大妖,连一点垂死挣扎的动静都没有,就化作了碗中汤。
这是如此的骇人听闻。
画皮汗毛直立,差点被吓活过来。
她不假思索,转头就跑。
就在这时,轻柔的嗓音响起,化作一声叹息:“哎——”
画皮如中雷劈一般,僵在原地。
这短短一个音节仿佛包含了无上业力,让她困于方寸之地,连逃跑的念头都伸不出来。
看走眼了。
没想到这看起来柔弱貌美的青年,竟是如此深藏不露。
画皮一闭眼,一梗脖子。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是等了半晌,没有一点动作。画皮悄悄睁开一条缝隙。
谢鸣玉垂下眼皮,眼睫落下一片阴影,愁容满面:“我夫君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画皮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绞尽脑汁作答:“怎么会。”
谢鸣玉手指一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中的热汤:“可是,我饭也做好了,地也打扫好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画皮看了看死不瞑目的人面蜘蛛,咽了咽口水。
谢鸣玉发愁:“是不是还少一道菜。”
画皮一个激灵:“说不定是有事绊住了。”
谢鸣玉:“是吗?”
画皮拼命点头。
谢鸣玉似有不满:“有什么事能比我还重要?”他幽幽道,“这世道如此艰辛,没了夫君,我还怎么活。”
画皮:“……”
是在说真的吗?
谢鸣玉认真地说:“你不觉得我身似浮萍、弱如柳絮,风轻轻一吹就散了吗?”
画皮:“…………”
是指一手捏死人面蜘蛛,还将她钉在原地不能动弹吗?
画皮昧着良心说:“是、是,您实在是……柔弱不能自理。”
谢鸣玉又绕了回来:“所以,我夫君为什么不回来?难道是琵琶别抱,另有所爱了?”
画皮对上了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睛,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的脑子没有比这一刻转得更加飞快:“呃……您往好处想。”
谢鸣玉往好处想了想,了然:“或许是死在外面了。”
画皮就听不得“死”这个字,忙道:“……要不我帮您找您的夫君?”
谢鸣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好。”
画皮忙不迭地问:“您的夫君姓甚名谁?长得相貌如何?”
谢鸣玉的眼瞳慢慢沉了下来,透着一点寒意。
轻声重复,似有不解:“我夫君姓甚名谁?”
画皮:“啊?”
谢鸣玉的眉心缓缓蹙起:“我夫君又是谁?”
画皮:“?”
谢鸣玉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不记得了。”
画皮脱口而出:“一点都不记得了?”
谢鸣玉点头。
口口声声说,离开夫君就活不了了,结果说不记得夫君是谁了。
要不是危难当头,画皮都要以为是在逗她玩了。
画皮硬着头皮说:“再想想?”
谢鸣玉垂眸思索,沉默。
不管怎么想,关于夫君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夫君的性命、容貌一概都不记得,只知道有一个夫君。而他没了夫君就活不了了。
甚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都无从知晓。
就像是一叶无根浮萍,在浪花中茫然打转。
须臾。
谢鸣玉回过神来,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得去寻夫君。”
等寻到了夫君,一切谜题都会豁然开朗。
谢鸣玉直径推门出去。
画皮自觉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还没散去,一点冷光落于眉心,意识瞬间冻结,成了一片空白。
待到尘埃落定。
画皮消失无影无踪,连在世间存留的一丝痕迹都被抹去。
徒留无力的回声。
那是……
是,魔……
……
顺着山路往下人声渐起,炊烟袅袅。
山脚下有一座城,名为小荒城。
荒城位于西魔州与中州夹角处,三面临黄沙荒漠,一面对着荒山野岭,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
其中来往三教九流,皆是刀口舔血,不好惹的人物。
谢鸣玉进了小荒城,环顾四周,关于找寻夫君一事还是没有头绪。想了想,决定先去人多的地方看看。
小荒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酒肆瓦楼。
闲汉、酒鬼、行商……齐聚一堂,正在谈论着不久前发生的大事。
前些日子魔尊与剑尊于荒漠中约战。
众所周知,魔尊剑尊不对付,两人势如水火、不能两立,不碰面则已,一碰面就会打得天昏地暗。
此番约战,万众瞩目,就连这些小散修都能说道说道,说得那是有模有样,仿佛就“人在现场”一般。
“魔尊与剑尊大战三天三夜,刀光剑影,神通百出,打得就连大道都磨灭了。”
“啧啧……依我看,剑尊剑意天下无双,必定是剑尊更胜一筹。”
“此言差矣,当时西魔州大乱,魔尊一人力挽狂澜,深不可测,未必会输!”
正说在兴头上,酒肆又添新客。
原本高谈阔论之人,纷纷停下了话,看了过去。
各种视线交织,落在了谢鸣玉的身上。
有不怀好意的窥视,有贪婪的欲念,有阴暗……
谢鸣玉视若无睹:“上一壶好茶。”
小二“哎”了一声。
很快又去而复返。
不过来得不是小二,而是另一位不认识的散修。
散修人高马大,一脸横肉,手掌如蒲扇一般大,腰后插=着一把长刀,一看就不好惹。
“一个人?”
散修坐到了谢鸣玉的对面,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在小荒城,敢孤身一人的,不是有所依仗,就是胆子比命大。
看起来,面前的青年是后者。
“不是一个人。”谢鸣玉轻轻地说,“我是来寻夫君的。”
散修与暗中的人交换了一个目光,殷切地问:“找到了吗?”
谢鸣玉摇头。
窗外的微光落在鸦青色的长发上,犹如镀了一层金光,格外脆弱无助。
散修的拇指大动:“我可以帮你。”
谢鸣玉眼中冒出了一点神采:“真的吗?”
散修意味深长地说:“当然,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到时候要多少夫君,有多少夫君,保管让你夜夜当新郎。”
谢鸣玉没听出其中深意,认真地说:“我只要一个夫君就够了。”
散修哈哈大笑:“那怎么行,一个怎么够。”
引来其他人也一同哄笑。
像是在嘲笑谢鸣玉的柔弱无知。
谢鸣玉抬起眼皮,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落入狼窟的小羔羊。
如果有很多个夫君也很好。
这样就不用担心没了夫君活不了了。
若是不称心,还可以杀一个,留一个,挑着玩儿。
谢鸣玉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这般柔弱,被别人瞧见亲自动手杀人,岂不是要误会他不安于室。
哎,不过话又说回来,下手的时候不要让别人发现就行了。
散修问:“怎么样?”
谢鸣玉抬起眼皮,认真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