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发作很快,就这么一句话的时间,阿七已经开始头重脚轻,一阵麻痹感从伤口四散到全身,即使第一时间塞了颗常备的解毒丸也无济于事。渐渐地,眼前的人开始摇晃,晃动出粘连的重影,她努力甩了甩头,试图让发僵的思绪变得清醒。
宋命心中冷笑,这毒可是他悉心喂出来的,想靠普通的解读丸摆脱,痴心妄想。
王胜挡在宋命身前,出于对朋友的情谊护着阿七,道:“宋命,阿七与我认识,此前帮助过我,你若想知道什么,我帮你去问,你不要伤害她。”
头越来越沉重,阿七隐隐听见王胜相护于自己的话,勉力抬头看去,结果眼前晃动的人影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耳边声音逐渐飘远,下一瞬黑潮涌来,天旋地转……
“呵,王兄可真是会怜惜人啊,只是宋某提醒王兄,不要忘记你我的约定。”宋命轻嗤一声收了折扇,神情冷肃,锐利的眼神看得王胜心头一跳,怀里失去意识的阿七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自无忧城返回,宋命可不是让他“免费”同乘马车,同处一室,既然王胜口口声声喜欢宋命心悦宋命,百般推却不能,宋命只好“勉为其难”允其跟随,但是,必须遵守一个约定——
王胜不可强迫宋命做其不愿之事。
王胜自然没有忘记,只是不知宋命此时提起这,是为何?他只得先开口应道:“你放心,答应你的,我绝不会忘记。”
“没有忘记就好。”宋命转身,衣袍擦出猎猎之声,袍角翻飞不落,半披的发也被风舞出凌乱的痕迹。起步前他侧过头,对着王胜道出要求,“得不到答案,宋某是不会放这位姑娘走的。既然王兄记得答应过宋某的事,又不欲伤害这名女子,便由王兄代劳,替宋某问出幕后主使吧。”
原来是这样。王胜心中的疑问落到了实处,但又生出一股难言的憋闷郁结在心,原以为那约定只是针对情爱之间的你情我愿,他竟用在这等事上要求我顺应,但我若不应,阿七在他手里怕是也讨不得好果子吃。
这厢那厢,纠葛了片刻,他还是不得不去做个中间人,既能护住阿七的安全,又能应承答应宋命的事,正好两全。
偏偏这两全仿佛又好像落在了宋命设好的套子里,真是教人……教人……王胜也不知该如何说。于是,他还是放弃了,只讷讷道:“那她中的毒……”
“半个时辰,只要王兄问出答案,宋某可保无虞,至于半个时辰之后,烦请王兄……生死莫问。”
最后四字极重,听在王胜耳中骤尔悚然,就像明明是草长莺飞的温柔三月,忽然变作茫茫无际的雪原,裹挟着刀片般锋利的暴风雪砸了一脸。回到宋家之后,宋命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现在蓦然听到这句重话,王胜反而有点陌生。
“我……”答应……话还没说完,宋命就已经离开了。
王胜看着宋命远去的身影,再看看怀里不省人事的阿七,梆硬的脑壳有些转不过来,心里直犯嘀咕:怎么感觉宋命生气了……
能从无忧城刺客口中问出雇主,再次证明宋命果然没有看错王胜。至于怎么问出的,宋命只要答案,不要过程。
“是戴家,戴欢的表弟,戴四爷收养的一个戴家遗孤。”王胜给出答案。
阿七委顿在椅子上,撑着眼皮看着他们二人。这是王胜的房间,宋命给了王胜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才姗姗到来。
“哦?戴四爷教出一个不成器的戴欢,抚养一个一体双魂的戴无忌,现在又来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遗孤,这戴家,可真是与我宋家犯冲。”宋命语气淡然,漆黑的眸底却闪过深不可测的幽光。
这时候的人大多无法理解精神分裂,就把戴无忌的分裂表现认知为两个不同的灵魂。
“时间紧迫,你先给阿七解毒吧。”王胜催促宋命。中毒拖得时间越长越伤身,前些时候宋嫣的惊险情况他可没忘记,他也不想再为了别人的生命奔波了,宋命他都有点顾不过来,哪有时间耗费在别人身上。
这话听在宋命耳中,却无端品出了对自己的怨念和对那女子的担忧。于是面色骤然一冷,寒风在眼眸中呼啸而过,眼脸开合,缓缓吐息,酷冷的寒冬方才化作宁静的山泉,摒弃了杂念的双眸澄澈清幽,在夜里犹如上等的美玉,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王胜尤为喜欢这双眼睛,无论怎么看,都能令他心神赞叹。
只见这双眼睛的主人伸出手,轻轻呼唤:“出来。”间或夹杂着蛇类般的微微嘶声,搔得人耳朵微痒,很想上手拂去这凭空生出的痒意。
下一刻,不同于上次的另一条巴掌大的小蛇像没睡醒,迷迷瞪瞪晃晃悠悠爬到他的掌心,极不情愿地嘶了两声。
宋命轻哄:“乖,吐点毒液,下次奖励你多吃颗葡萄。”
一听到葡萄,整条小蛇瞬间抖擞精神竖起,半点不见疲态。那小眼睛都瞪圆了,像两颗可爱的小豆子。
阿七强撑着清醒,宋命托起她的手露出手腕,小蛇寻着血肉张口上去,没过一会儿,就像虚脱似的松开了口,没精打采地盘在宋命手心,仰头晃了晃。
“多谢,休息吧。起来就能吃好吃的了。”宋命指尖轻抚蛇头,神情柔和,待小蛇激动地伸出分叉的舌头摇摆了两下后,才将小蛇收回袖口暗袋。
那亲昵柔和的一幕,让王胜羡慕又嫉妒,他也想变成软趴趴的长条对着宋命撒娇、被宋命摸摸安抚……
这段时间,宋命逐渐好起来,先前还能借着输送魂力装作不经意蹭下宋命的腰、小腹,现在连蹭蹭都没有了。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增进感情的方式他都用过,送花,得来一句“多谢”,送吃的,得来一句“多谢”,送魂力,得来一句衷心的“多谢”。
他每次都诚惶诚恐说不用谢不用谢我自愿的,但之后还是忍不住觉得空虚,没有半点进展。唉,忧愁。宋命最喜欢的,天下?但我单枪匹马干不动而且这也不是糖果说给就给的啊。今天的王胜依旧在为自己的爱情之路忧伤。
夜已经很深了,近来习惯早睡的身体潜藏的倦意控制不住地上涌,宋命精神有些不济,侧身扭过头,半阖着眼掩嘴小小打了个哈欠。也是近些时日在王胜面前过于放松,这些只有无人在时才展露的小动作,现在就半遮半掩地显露出来。
“这位姑娘解毒后就悄悄离开吧,不要惊动我宋家其他人。王兄,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宋命的声音略微疲倦,带着如雾的困意。
“好的,晚安。”王胜习惯随口就来。
很奇怪的问候方式,王胜总是在晚上休息之前对他说上一句。但是也很奇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奇异地让人心境平和、又安然。以往宋命都不怎么在意,只当做是奇奇怪怪的王胜的又一个奇奇怪怪的行为,而在今夜慌乱之后的最深最寂静的时候,却突然被这两个字动荡了心湖。
他附上门页的双手,突然推不动了。背对着王胜,微微偏头,第一次,宋命唇瓣翕动,也学着回了句——
“晚安。”
说罢,宋命忽而心口发热,鼓噪的心催促着他赶紧推门离开,然后骤忽间,背后劲风袭来,他情急转身,但见王胜挡在他身前,手中握住一枚短小袖箭,箭头锋利已割开虎口,鲜血很快从皮下涌至伤处,聚成大粒血珠,而后承受不住自身重量,化作血线滑落。
阿七所在之处,已然无人,未关合的窗牍吱嘎作响,在力道缓缓消退后停滞不动,徒留一隙通路,任凉风穿堂而过。很显然,阿七逃走了,走之前还留给王胜一个“惊喜”,让王胜心惊胆颤。
“你没事吧?”宋命拉开他的手,袖箭射程短却威力大,王胜的整个手掌都被伤口横穿而过,一时间鲜血淋漓不止,模样极惨。
“没事没事,都是皮肉伤,我有药。”王胜心念闪动,医药箱便躺在桌上,他打开箱子,里面纱布、金创药、针剂丸剂等等应有尽有。
宋命看不懂别的,就先拿起纱布擦拭血迹。他虽不精医术,基本的止血清理还是知道的。
“那,最左边那个瓶子是云南白药,止血。”
宋命按王胜说的拿起药瓶,用看起来像是开关的按钮对准了王胜的伤口按下去。
“嘶,太近了,远些远些。”王胜龇牙咧嘴,喷雾药剂全冲到他的血肉上了,那滋味,像被虫子蛰了下,酸爽难言。
其实王胜可以自己单手包扎,但是看宋命直接拉过他的手,半懂不懂忙碌的样子,他也就不想打断。只可惜伤口就这么大,没过一会儿就处理好了,王胜倒不是多疼,就是挺怀念宋命为自己包扎时认真的情态。
“无忧城的杀手倒是尽心尽力,哼。”宋命脸色不虞,语气也是清冷异常。他可没看错,若非王胜挡了一下,那袖箭就会直冲他眉心招呼。
王胜不想他与阿七结仇,急忙说:“她已经答应我不会追杀你,方才可能只是……只是……”报复?王胜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又被自己否定了,阿七冷冷淡淡的,一切都是为了任务,怎么会放弃之后去报复宋命?只是他也嗫喏着说不出来阿七到底是因为什么。
女人真难懂,为什么呀,好麻烦啊。王胜心中大叫。
宋命不去与他纠结,只淡淡道:“夜已深,王兄早些休息,戴家之事,明日我亲自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