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山拆开帖子,入目是扣云的笔迹,盖着“永安”二字的章。虽说符岁大多时候是亲自写给盐山的帖子,用纸也不讲究,随便拿张纸写了就叫代灵送来,可有时也会让扣云代写。“永安”的章也是符岁最常用的,无论公私皆盖此章,反而符岁那枚私章像宝贝一样藏着,轻易不用,盐山也只见过一次。有叩云的字和“永安”的章,盐山不再有疑虑。帖上约盐山明日游湖,盐山笑着叠好帖子,准备放进符岁专属的小匣子里。
忽然盐山闻到一缕香气。今日屋里未点熏香,盐山没有出门打算,身上也不曾佩戴香囊。盐山仔细地到处嗅闻,渐渐将目光放在手中捏着的帖子上。
盐山将帖子凑近鼻子,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从纸上传来,像是不经意沾染的。
从郡主府到郡王府,这帖子经过数人之手依旧有香气残留,说明此香名贵馥郁才能经久不绝。将帖子交给盐山的侍女是宫里来的,行止最守规矩,不会犯让自己身上的气味沾染旁物的错误。跑腿打杂的小厮用不起昂贵的香料。而符岁府上是从来不熏香的。
盐山当年发觉符岁从不用熏香还惊奇过,后来她悄悄问豆苗可是郡主府上有什么忌讳才知晓原由。符岁幼时伤过心肺,豆苗担心熏香的气味让符岁憋闷,因而嘱咐符岁身边不得用香,近身伺候的人更是连有气味的头油香粉都不许用。符岁病好后习惯不熏香,这个规矩就一直保留。便是如今郡主府上也只用薄荷鲜果或花粉少气味清的鲜花熏屋子。
盐山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异,干脆命人套上车,去郡主府问符岁。
“你看,就是这个。”盐山将帖子拿出来递给符岁。
符岁接过帖子打开来,只扫一眼就大吃一惊。从字迹到章印,不说一模一样,也有八九分像,若无真迹对照,很难发现其中差别。
扣云探头过来,待看清帖上内容后连忙辩白:“郡主,我从未写过这张帖子。”
扣云今日一天都与符岁在一起,她有没有写过这张帖子符岁自然清楚。
符岁询问盐山送信者何人
“一个眼生的小厮,我察觉不对叫人去寻时已经不见踪影。”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符岁严肃地说。捏造郡主信笺诓骗县主,这贼人着实胆大。而且符岁这枚“永安”章是皇帝赐下的,仿冒御赐之物乃是大罪。“扣云,你叫人去京兆衙门报案。”扣云领命下去,符岁又问盐山:“你家下人可还记得那小厮模样?”
“记得。”盐山来前仔细查问过府中下人,门房当值的人说因为那人口口声声说是郡主府的人却是个生面孔,便特意记下模样。
符岁叫代灵去请来秦安:“大理寺不是有个善画肖像的,你带郡王府的人去找他画张像。”
符岁气愤竟有人假冒自己行骗,若非盐山机警岂不让那贼人得逞:“若是抓不到人,我就告到御前让圣人下海捕通文。我还不信他能长翅膀飞了。”
京兆府不敢怠慢郡主的案子,一拿到画像就满京搜查。西平郡王四处请托,甚至找上一些江湖人出钱请他们寻人。符岁大张旗鼓拿人,自然也传到田乾佑耳中。出了宫门田乾佑说话没有越山岭好用,田乾佑二话不说把这事抛给越山岭。越山岭拜托赵祈多加留意。赵祈如今也是个小官,请同僚大吃一顿后,守城门的郎君们各个眼睛蹬得铜铃一样,连只老鼠路过都要看看公母。
如此四处搜捕到三月的最后一天,库勒的使团到达京城。
京兆府管着近二十个畿县,既要管理京城周边烽燧的戍丁烽子,又要处理京中盗抢淫殴,还要安排圣人吩咐的大小杂事,最近更多了项给郡主和县主寻人,京兆尹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偏生符岁催得紧,京兆尹不敢怠慢,只能一边感慨京兆尹不是人干的活,一边每日把那送信的小厮骂上十遍八遍。就这样京兆尹还得抽出时间检修屋舍坊墙,安排人手配合鸿胪寺迎接库勒使臣,忙忙碌碌的,终于赶得及在使团入城前将朱雀大街两侧的树木都检查一遍。
阳光洒在巍峨的城门上,长街两侧熙熙攘攘挤满围观的百姓,金吾卫和不良人严阵以待,鸿胪寺的官员早已准备好迎使团入城。
马蹄声渐进,伴随着悠长的胡乐,一队外族使臣缓缓踏上朱雀大街。他们身着异域服饰,缀以皮毛骨牙和颜色艳丽的彩石装饰,身下的骏马上也披红挂彩,后面带着十数个巨大的箱笼,被布蒙得严严实实,有几个似是装的活物。
打头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材高大健硕。许是常年在草原奔驰,他皮肤略黑,在阳光下呈现出蜜糖般的光泽。他的眉毛黑浓眉骨突出,将他的眼睛全部遮蔽在阴影中,只能看到嘴边爽朗的笑意,透露出不羁的活力。
鸿胪寺官员与使团寒暄几句,就领着使团去鸿胪宾馆安排住宿,届时会有礼部官员教授他们面见陛下的礼仪。
街两边的百姓一路跟着使团走,兴奋地讨论着他们的外貌穿着,猜测着笼子里是何宝物。
“朱雀大街上热闹得很,你不去看看?”秦安问符岁。
符岁正在顺理艾绒,闻言头都不抬:“几个库勒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记得再催催京兆府,别光顾着使团把抓人的事撂了。”
“他去哪找人?那小厮定是哪家的奴仆,只需在主人家不出来,京兆府还能挨家挨户搜人不成。”秦安对京兆府不抱希望。
符岁也没指望靠京兆府找到人,但凡背后的人不是傻子,这时候绝不会放那小厮大摇大摆上街。不过人不能藏一辈子,出不了城门,就只能在城里将人解决掉。万事只要动就会留痕迹,但看这些痕迹会不会被人发现。
“黑市那边怎么说?”
“八日前有人拿着一张帖子找到了专仿人字迹的疯秀才,要他照着帖子上的笔迹写一张邀帖,印章是城北的一个少年刻的,他跟疯秀才搭伙,一起造假印信。那人五天前取走了造好的帖子,给了疯秀才三千两银子叫他离开京城。”
符岁挑眉:“疯秀才没走?”
“没走,他们这种人做的就是见不得光的活计,今日为贼人造路引,明日为朝臣造伪证。姓甚名谁什么模样都是在圣人面前挂着号的。城外若无人接应,不等走出城门就会被不良人盯上。”秦安不想伸手沾水,用一根长木棍在盆中挑弄艾绒。
符岁无视秦安捣乱的小动作,用签子小心将被秦安搅成一团的艾绒拨开:“疯秀才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与去郡王府送信的是同一人。”秦安在水里晃动木棍,试图将缠在棍上的艾绒抖落,“疯秀才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拿来让疯秀才仿的帖子用得是上好的水纹砑花纸,虽然抹去了称谓和地点,但依旧能看出来内容是推拒宴请。”
水纹砑花、叩云的笔迹、刻着“永安”的印章、推辞邀宴,是符岁推拒冯妃的曲江宴那张。符岁冷笑,送进宫里的帖子怎么就流到宫外,还偏偏被人拿去仿造。无论是冯家的手伸进后宫还是后宫的手伸到宗室,都值得好好参一本。
符岁撂下没理完的艾绒,用干净的水洗手:“你拟个陈情奏本,不必提及冯家,但务必要写清楚那张帖子的来历。拟完我抄一遍亲自送入宫中。”
这种奏本对秦安来说简单得不值一提,他问符岁:“今日?”
“你若现在写完,我即可就入宫。”够快才能打冯家一个措手不及。
还未到晌午,符岁的陈情状就送入宫门。
宫人们刚摆上午膳,徐阿盛手捧一本奏章进来。
皇上皱眉:“什么急事,饭都吃不安宁。”
徐阿盛埋低头,恭敬地应答:“不是急事,是永安郡主的陈情状,刚刚送进来的。”
听到是符岁的奏本,皇上伸手:“拿来吧。”
符岁的陈情写的不长,但字字恳切,直言贼人胆大妄为,竟盗窃宫中之物、伪造御赐印信意图谋害县主,一同呈上的还有那份伪造的帖子。
皇帝看完沉思片刻,问:“这份状子还有谁知道?”
“因是郡主亲递,宫人不敢怠慢,宫门上的小子递给徐知义,徐知义交给老奴,再未经他人手。”
皇上将奏章合起,交还徐阿盛:“原封不动地放到太极宫,就当我还没看过。今日事多,等晚间再阅。”
日落时分,一个身形瘦弱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进入冯府,不过一刻钟就匆匆离开。
天黑之际,一辆盖得严严实实的板车从冯府后门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