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慢悠悠夹了一块糟鲞进口:“只是想让你知道娘做过的事情罢了。二爷在外头眠花卧柳的,弟妹的日子虽然清闲,到底也不如意吧?要是当初你与大爷顺顺当当的,说不定大爷不会积郁成疾染病的……我也不用做个活死人了。”
她拿了湿帕子抹嘴,整整齐齐叠好:“不说这些了。其实我是想求你一事。自我遇喜以来,大爷每晚入我梦中,我虽然记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总归知道他是放不下你。我也是要做娘的人了,还指望着他保佑我们母子平平安安的呢,只能来求你圆他的心愿。弟妹得闲时能否为大爷抄一卷《法华经》?就算是为他祈福了。”
许迎桥缓缓摇头:“恐怕不行。不怕大嫂笑话,二爷这几日不知发了什么癔症,日日盯着我做事。若要抄经,瞒不过他的眼睛。大伯已经去了这么久,我没有理由如今记起要为大伯祈福。何况本就要避嫌。”
王氏略有失望,思索片刻道:“二月二花朝节,你能去大慈恩寺为他供一盏长明灯吗?”怕她又拒绝,祈求道:“就当是可怜他一片心意好了,我作为大爷的妻子,代他求你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妯娌,而且供灯做来倒不惹眼。许迎桥终于答应了。
出门看见叫歆儿的丫鬟守在廊下,许迎桥挥手要她不必再送,带着素月走远了才恍然,歆儿的眉眼与自己正有几分相像,无怪仿佛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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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一过,冯令仪就领旨进宫了。
初一那天她跟着四皇子远远地看过文华殿一眼,并没有仔细注意过这座高大漂亮的殿宇。自金水桥边穿过协和门,能看见文华殿前一条笔直的甬道,两侧海棠花树盛放,淡淡粉红,灿如烟霞。
冯令仪忍不住问一早在西直门口等着接她的内臣:“这才正月,那是海棠花吗?”
陈斐答道:“是欧罗巴的外域人进贡的里格海棠,如今正是花期。”
冯令仪在秦园里倒是常见西府海棠。她走过树下的时候,忍不住悄悄踮脚轻嗅。花香并不浓俨,很是清淡。
陈斐瞥了他一眼。
太子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地出来迎接,派了身边的内臣就已经是对冯令仪的高看了。她在东边的孔庙中拜祭过圣人,又恭恭敬敬向今日的东宫讲读师傅行过认师礼,才跟着陈斐进了太子主殿。
阳光非常好,从槅扇中洒落进来。太子坐在殿中央,十几个宫人殿内伺候,冯令仪进来的时候看见殿外还有更多的小中人。
“冯令仪叩见太子殿下。”第一日伴读,大礼是头等重要的,冯令仪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之礼。
等她磕完头,眼前出现一只白皙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免礼。”
冯令仪没有犹豫多久,顺势借着太子的力道从地上起来。
太子自新伴读进屋行礼就站得笔直,不着痕迹地将冯令仪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跪下的时候并不磕绊,想来膝盖已经好了?
向父皇要人时很坚定,现在人真来了他倒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沉默一会儿指着身后一套崭新的紫檀木桌椅:“往后你便坐在那儿吧。”
冯令仪应是,走上前把斜挎在身上的书袋取下来,塞进抽屉里。这是二娘给她做的。
太子看他举动自如,不刻意讨好也不过分畏惧,心下倒轻快了些,吩咐陈斐:“请师傅们进来。”
授课师傅和讲读官们自门外依次进入,冯令仪才认过师的大师傅是今日东宫轮值的阁臣、工部尚书姚先伦。
冯令仪在家时父亲已经请人给她大致说过东宫经筵安排。侍班四人、讲读六人、校书二人、侍书二人,皆出自詹事府。阁臣遇八日全进,余日一人轮侍。
授课的正殿里君臣之分很是淡泊,太子待师傅们态度恭敬,拱手之后便请师傅开始授读。
冯令仪颇为新奇。
姚师傅陈经书于前,先通讲一遍,再由讲读官领着太子诵读。冯令仪跟着小声读一遍。
姚师傅学问自然是一流的,讲书很是深刻,但是冯令仪没有学过先前的内容,连书都是太子为她提供的,学来不知前因,自然有些轻浮。
不过她这时候也不能扰乱太子读书了,她的主要任务还是伴读。冯令仪盯着书本上的一个生字,提笔画画一个小小的叉。
姚师傅讲完三篇文章便停了:“殿下需勤于诵读,臣三日后来检查,”顿了顿,看向冯令仪,“冯令仪也是如此,若是背得不通,阐释不明,要挨罚。”
……回府还是问父亲要一个坐馆西席好了。
冯令仪老实应下。
太子笑了笑。
姚先伦合上书:“今日便到这里,臣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了,臣告退。”
太子颔首:“师傅慢走。陈斐,送师傅回武英殿。”
最有分量的大师傅走了,冯令仪以为可以松快一些了,起码能歇一会儿,但是留下的讲读官又打开了另一本书。
要温习昨日、前日的师傅讲过的篇章。
冯令仪看着晦涩的字句捏了捏拳头,硬着头皮读小声读下去。伴读、伴读,怎么真是字面意义上的伴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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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伺候的管事太监站在廊下咳嗽几声,皇太子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搁笔看向冯令仪:“今日就到这里,你陪我去用膳。”
冯令仪暗松一口气。皇城阔大,就算侯府已经离紫禁城很近了,她还是得起很早才不至于进宫的时辰太过难看。这时离她用早膳的点已经好几个时辰了,确实有点饿……
冯令仪恳切应道:“是。”
宫人在西边的一间庑房里支了膳桌,已经摆好了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