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少妇轻轻挽住冯令仪的手臂,微微使力,冯令仪就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耳边一道压低了的悦耳声音:“快叫人!”
冯令仪闭了闭眼:“见过母亲。”
压着她的力道放松了,反而拉她起身。
宁氏面无表情:“回了侯府,收一收在外头的性子,友睦兄弟姊妹,孝顺父母祖宗,晨昏定省不可懈怠。”
冯令仪低声应是,都已经认过母亲了,此时再犟没有意义。
宁氏给了她一只虎骨制成的扳指。
苗氏松了口气,这孩子刚认回来,不好打骂,熟悉了才好慢慢教,要是犟着不肯认人,还真不好收场。
她不由看了看儿子,这脾气是随他吧,还真是亲父子,长相也是活脱脱小时候的老二,就是线条更柔和了些,像个女孩儿。
她把冯令仪揽过来,笑道:“好了,好了,这才是懂事的孩子,再来见过你的婶母和嫂嫂们。”
冯令仪一一认了在场的其余女眷,三婶母章氏笑得和气,四婶母彭氏还是花信年纪,新寡的大嫂嫂王氏还戴着孝,虽然仍旧年轻,却是槁木死灰,连笑意都十分勉强。刚才迫她下跪解围的就是琪二嫂嫂,笑盈盈地让冯令仪在家不要拘谨,还有冯家旁支的各位太太、奶奶们……大家都一一给了见面礼。
其实冯令仪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个庶子,按理请安时见过就是了,不必全家人都来见过,只是侯爷看重,才有这番排场。
见礼完,侯爷毕竟还是外男,刘氏身边走上来一个老嬷嬷提醒她喝药,于是出了正房,除宁氏之外的女眷也一齐告饶出去了,门外鱼贯而入几个哥儿、哥儿。
苗氏的笑容更大了些,朝几个孩子道:“都来见过你们令兄弟,一家子骨肉至亲,日后要常相处的。”又对冯令仪解释:“你琪二哥和理三哥代祖母往鹤壁吃酒去了,今晚才能回来,家宴的时候你再见过吧。”
冯琪已经成亲了,在西山大营领了个同知衔,冯理在国子监读书,也已订亲,都能代家族出面交际了。
宁氏看见儿子,神情也柔和下来。
小孩子中比冯令仪略低一些的哥儿头上戴着嵌玉莲花冠,穿了一件佛青银鼠袍,面相和父亲有些相像,不过更像一面之缘的宁氏。
小哥儿一进屋就看见了冯令仪,对上她的视线愣了片刻,才注意到父亲,连忙上前请安:“瑾哥儿问父亲安。”
余下的孩子纷纷见过父亲、伯父。
冯希偃颔首,让他们认冯令仪。
冯瑾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是行四的啊,难道家里要有两个四爷吗?
他不由犹豫着朝母亲看去。
宁氏正在冷冷地看着丈夫,没有注意到小儿子。
冯希偃皱眉道:“你的礼数呢?”
冯瑾惴惴不安地低声说:“儿子……儿子不知如何称兄长……”
冯令仪莫名对这个异母的弟弟生了一些好感。他穿戴无一不精致,比得自己一身简朴的青色道袍灰扑扑的。冯令仪不觉得如何,她自己有很多华服,只是白石潭的先生们惯爱穿道袍,她见多了觉得自有一番清气,日子越久越喜欢,反而把华冠丽服压箱笼了。
这个弟弟在她面前却反而有点羞愧的意思。
父亲的话听来是早已想好了的:“这个哥哥比你大哥岁数小,你喊他四哥,明日开宗祠,你改了行号为五。”
这是理所应当,宁氏想反驳也无话可说。
冯瑾心中觉得不好,却不敢忤逆父亲,顺从道:“四哥哥好。”
冯令仪笑着从荷包里拿了一块白玉坠儿给他:“系在腰带上的。”
另一个小哥儿却小声嘟囔道:“那我岂不是成琅六爷了?哼,以来就要我们都改名儿,好大的排场……”父亲的目光扫了过来,立刻消了音。
冯令仪瞥了他一眼,这就是父亲的姨娘所出的冯琅吧。
琅哥见完礼,接着就是诸位姊妹,大姐进宫做了娘娘,当然见不着,三叔家的淑元二姐、润元三姐都是低眉顺眼的,四叔家的洁元四妹才三岁,走路还不稳当。
认完了亲人,女孩儿们都被嬷嬷们领了下去。
苗氏把瑾哥搂在怀里絮絮问起居,冯希偃起身道:“娘,我这就领令哥去前院了,晚上的家宴就摆在宁春堂吧,他没了生母,日后我就带着他在前院起居,早晚来给您请安。”
瓷器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音,是宁氏打翻了茶盅。她失声道:“侯爷,妾身已经为令哥安排好住处了,这本就是后宅的事情。令哥跟着您住在前院,让府里下人怎么瞧我这个主母?侯爷就这么不顾我的颜面吗!”
苗氏也不赞同道:“令哥也才七岁,前院人来人往的,冲撞了怎么办?”
冯琅站在角落里聚精会神地瞧热闹,不防撞上冯令仪的视线,讪讪低下了头。
父亲并不疼他,也不喜欢他姨娘,这位新来的令四哥如此得父亲疼爱,刚才他在门外都听到了,对母亲这么不敬,父亲也只是警告了几句,要是他敢这么做,肯定要跪祠堂的。他还是不要招惹这位新四哥为妙。
冯希偃无动于衷:“令哥没那么娇气,男孩子也不该长居内院,长于妇人之手,若是冲撞了,京中有的是好大夫。”
竟然只回答了苗氏,半点没有理会宁氏的话。
苗氏无可奈何。
冯瑾害怕地搂住了母亲的手臂,无意间碰到宁氏的手掌,只觉得一片冰冷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