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
赵隽影叹了口气:“原来你还不明白现在的情况,那我再说清楚些。大皇子现在是圣上的儿子,不是谢焕之的养子,而你只是个普通村姑,根本不可能配得上他。甚至更残酷点,你的养父犯下谋逆大罪,身为其养女,你连给大皇子做妾、做宠姬都难。”
元雪心眸子微沉:“出身这种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赵隽影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人只要活在世上,就脱不开出身带来的枷锁。即便是那些依靠战争一朝翻身的公卿大臣,他们也得花上至少三世光阴,才能真正和生来就是名门望族之辈平起平坐。”
在遥远的记忆里,元雪心似乎想起了一句话——
“妖怪就是低下、就是卑贱,你若不脱离妖籍,便永远配不上我!”
她的胸口不禁翻腾起怒火与恨意,捏紧的手指几乎要把掌心刺出血。她后退几步站稳,望着赵隽影的眸子冷了几分:“娘娘,我原以为你不一样,现在看来,你和他们没有区别。以后我和无意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我也不会再同情你。”
赵隽影不明白她为何这般生气,却感觉迎面散来一股诡异的凉意,不禁有些慌张。她往迈了一步,语气微微小心:“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
元雪心又后退一步,行礼道:“这些日子多谢娘娘关照,今后我会一直铭记在心。只是我性子不定,会给娘娘徒增麻烦,恳请娘娘带我去见圣上。”
“姑娘说哪里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相处得挺投契的。”
“请娘娘成全。”
赵隽影惊疑地打量元雪心,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性子变得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将利害坦白出来,她怎就翻脸了?
想必是她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才会这般耍起小性子吧?
年轻就是好,至少还愿意给自己期待。
即便那期待遥远得几乎触碰不到。
想着,赵隽影和善道:“姑娘,近日圣上忙碌,我也很难见到他。你暂且继续在我这呆上些时日,等时候到了,我会带你去见他。”
元雪心沉默了一下,又说道:“那我能否去找大皇子?你昨日答应我可以午后去见他的。”
赵隽影只好道:“好,我带你去懿华宫。”
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跑来,向赵隽影禀报:“娘娘,毓淳宫出事了,四皇子用过午膳后忽然上吐下泻,紧接着面色发紫,太医来瞧了说是中毒,淑仪娘娘正在对下人们处以杖刑。”
赵隽影大惊,连忙吩咐道:“我先去毓淳宫,你带元姑娘回宫,然后速速带些人赶过去。记住,先不要惊动圣上。”
说完,她疾步离去,宫女面色担忧道:“姑娘,请跟我回宫。”
元雪心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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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意睡醒后,萧秋明领着他进入长青宫。此处经年累月由人清扫打理,一边一角都干净无尘,院中草木也长得生机勃勃、吐露翠意。谢无意进入内殿,只见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画上女子貌若天仙,体态飘逸,似流月轻云,若霞光柔媚。画像下方摆着供案,案上香气袅袅。
萧秋明遣走宫人,殿内只留下他们父子。他凝视画像,惆怅道:“缇孟,咱们的寒儿来看你了。”
谢无意望着与自己几乎长得一样的女子,不禁跪下磕头,哽咽道:“母后,不孝子回家了。”
萧秋明在他旁边的软垫上坐下,抚着谢无意颤抖的后背缓缓说道:“不要太伤心了,你母后不喜欢男子哭鼻子。”
“嗯。”谢无意直起身,擦擦泪水,鼻子通红。
萧秋明笑道:“坐下来吧,我们父子好好聊聊。整座皇宫,唯独这里没有皇帝皇子,只有普通的父子。
“好。”谢无意坐在软垫上,待平复了心情后,开口道,“爹,我想知道你和娘的故事。”
萧秋明重新注视画像,眼眸陷入悠远的回忆:“你娘姓云,是游历人间的神医,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具体年龄。我十六岁时初次见她,她看起来二十上下,可是过了几年,岁月依旧未在她的外表留下丝毫痕迹,真是奇怪。你娘性情泼辣会斗殴,举止不拘小节,只有面对病患时才会无比温柔,真是个天生的医者。”
“斗殴?”谢无意看向画像,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画中美人和别人肉搏的样子,“爹,您有些夸张了。”
萧秋明笑道:“你娘确实武功了得,打起人来相当……凶残,曾把谢焕之打到毁容断骨。我也跟她交手过,当时她以为我是贼人,废了我一只胳膊一条腿,好在后来又被她接上治好了。”
“……您为何还会爱上她?”
“我也说不清楚了。起初我很鄙视她,只觉得她粗鲁、暴躁、野蛮,除了模样漂亮、医术超绝,其他一无是处。后来她还数次故意破坏我的起兵计划,我气得几次想把这泼妇灭口!”
“……”
为何他越听越觉得这和自己想象中的父母爱情故事完全不一样?他能出生简直就是个奇迹!
萧秋明无视儿子惊悚郁闷的表情,继续沉浸在回忆中:“起兵后,我和你娘都以为不会再遇到彼此。然而,上苍给我们开了个大玩笑,当时我忙于打仗,你娘一心救治难民,无论我领兵来到哪座城池,你娘都会奇迹般地出现在那里的难民堆里。也许是因为无数次目睹了各种家破人亡的悲剧,我看着为了难民们无私付出的她,竟逐渐心生好感。再后来,这份好感就变为了无法磨灭的爱慕。于是我每日都去向她提亲,花了两年时间把她哄进了军营,又花了两年时间让她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新娘。”
谢无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得意的萧秋明:“原来,娘是被您软磨硬泡求来的。”
“娶得你娘,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萧秋明望着画像,微笑道,“婚前婚后,你娘都为我出谋献计,助我攻下一座座城池。平时,她协助我管理军营,将战士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为我省下不少顾虑。她不但救治了军营内大量将士的性命,还引来百姓为我扩充军队,有她在我身侧,这天下想不取都难。”
“我娘婚后,性子是不是也变得温柔很多了?”
“没有,她还是那么泼辣,而我爱发脾气,常常因为战事和她吵架。她每次都不示弱,一口一个昏庸无能地骂我,我也回击她是野蛮泼妇,吵得最凶的那次让将士们都以为我要休了你娘,慌得他们一起上谏拼命替你娘说好话。后来她怀了你,我每次和她吵起来,一想到你便收敛了脾气。等到月份大了,你娘才真的变得温和许多。”萧秋明不禁伤感起来,“我满怀期待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牵着你娘共登帝后之位,没想到,荀鉴徽和谢焕之那两个恶贼居然毁了这一切!我永远忘不了看到你娘尸体时的绝望和崩溃,简直就是噩梦……”
“爹……”谢无意难过地握住萧秋明的手,“我回来了,您的噩梦已经结束了。”
萧秋明哀伤地笑了笑,出神地凝视儿子的脸,仿佛再度见到了亡妻:“是啊,你回来了,噩梦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