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觉嫣提起酒杯,干脆利落一饮而尽,随后手持酒杯滞在空中看着司行隐,眸中似有逼迫之意,若他再绕弯子,她落杯便走。
司行隐略带无奈之色,微微摇头。
依旧不急不躁,但也不再绕弯逗趣:“好,那便从天赐人的身份说起,不是所有被流放的罪犯都有资格被'天赐',平常流放的罪人也无需黑布裹面,自大雍建朝以来统共也就有过两次大规模的天赐流放,离我们最近的一次便是熙成三十二年的宁辉之乱,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宁王受堂兄辉王蛊惑起兵谋反,企图逼宫篡位。”
“宁王?我从未听说过。”贺兰觉嫣从前生活的极为封闭,对王室复杂的人员构成和关系从未探究和关心过。
“他是重罪之人,早就被削爵除名,自然也不会有人平白提他,你不知道也属正常。”司行隐解释道。
“昔年大雍和南启的战事如火如荼,薨逝的懿宸太子和武昭侯,也就是你的父亲....”司行隐抬眼看了贺兰觉嫣一眼,继续道:“一起在南境督战,与南启一战打得十分艰难,想必你也听说过贺兰铁骑十日狂收十二城的豪举,那不过是大胜之时史官笔下激荡出的文字,而事实上那一场战役武昭侯几乎赌上了贺兰铁骑全部的身家性命,不成功便成仁,也正是有这样的气魄,贺兰铁骑充当先锋硬夺了南启占领了九个月之久的长河关,之后一鼓作气,十日收南境十二城,直逼南启主力退至其国境以内。”
司行隐起身,他短暂地观察了一下贺兰觉嫣的反应,见她面色平静,继续道:“当时先帝身患重疾,懿宸太子同如今的太子殿下面对着相同的局面,他亲赴前线逐敌南境,便把晏关及中原军的调度之权交给了宁王,以免西北外族趁机来犯。”
“宁王如此被信任?”听到这里贺兰觉嫣不由心惊,她多少清楚,这样的大权握在一个人手里的危险程度。
司行隐继续道:“先帝有九子,宁王虽非君后嫡出,但他文韬武略意气风发是最受先帝喜爱的,他的名气一度盖过了懿宸太子,但大雍的王权之继一向推崇正统嫡出,所以他早早被封王赐地,十六岁便离都去了封地,此后建功立业治理封地从未逾矩,除了懿宸太子,宁王是最有统帅之能的人。”
“如此听来,也不像是一个野心昭昭之人,为何会做出如此逆反之事?”贺兰觉嫣竟生出可惜之感。
“世人之心各有深潭,其中缘由已成秘辛,在南境烽烟肆虐之时,宁辉逆军从四路攻向京都,杀到了天启门外,裴劼大将军率领部分誓死维护正统的中原军、本家军及濯羽卫组成守卫军,作为最后的防线血卫京都,身死天启门前,守卫军在受困的第七日等来了懿宸太子的援兵,一场惊天逆反的乱局方才平息。”
“就这样?”贺兰觉嫣听得正入境,面对戛然而止的结局有些意犹未尽。
“若是详细讲来,今夜怕是不用睡了。”司行隐提醒道。
“所以,那些天赐人中大部分都是此次叛乱被流放的罪犯,宁辉二逆结局如何?”贺兰觉嫣追问。
“宁王兵败天启门,先帝拖重疾之身亲临城上,父子无言对峙,宁王挥剑自刎马上,辉王反抗被懿宸太子诛杀。”司行隐娓娓道来,“此事发生,先帝痛心疾首更是震怒非常,谋反所涉王公贵族、重臣大吏数十位,除主谋处以极刑外,王族裔皆剔除宗族赐以贱姓刺字裹面,算上其他族裔流放者多达十万人。”
“谋反者可恨,挑起战争的人可恨,只是可怜了那些被无辜牵连的人。”
贺兰觉嫣跟在玉玄凛身边,见过战争杀戮造成的乱世,见过乱世中艰难生存的人们,她最是恨那些因权欲利益搅乱世间安宁的人。
“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司行隐随口而出。
“谁?”贺兰觉嫣倒满酒杯。
“你父亲。”
贺兰觉嫣提起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喊道:“折月。”
片刻,折月提了披风进屋,又将披风搭在了贺兰觉嫣肩上。
“哎,不是要长月慢谈吗,这就完了?”司行隐摊摊手,倒显得他有点意犹未尽了。
“我困了,司公子愿意,可以多坐一会儿。”贺兰觉嫣起身离座。
两人走到门口,背后响起司行隐的召唤:“折月姑娘,我的半雪赋呢?”
折月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这戏演得够圆满的,你可曾真心让我去取茶?随即冷冷地道:“公子太谨慎,住的太隐秘,没找到公子房间。”
室内只剩一人,桌上煮热的酒氤氲着热气,司行隐微微摇头:“哎,殿下啊,这道题够难...”随即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但我不会输。”
第二日清晨,贺兰觉嫣整装梳洗完下楼时,默语卫已在前堂中布卫好。
“可见司行隐?”贺兰觉嫣环顾一周,未见司行隐和他那一老一少俩仆人。
默语卫卫队首领揖道:“司公子已经登船。”
怕是他操心他那些物件,早早去守着了,贺兰觉嫣想到后面的路途他还指望着自己,不自觉心里生出一丝得意。
“公主殿下,这是太子殿下给您的。”待贺兰觉嫣登船时,卫队首领双手呈上一只精致的铸金信筒。
贺兰觉嫣心里扑通了一下,缓了一下,才伸手接过,信筒握在掌心冰凉的有些刺痛。
“我等只能送公主到这里了,待公主上了船,便要回京都复命,这信筒里是太子殿下手谕,如若沿途遇到危险麻烦,可以此调动各州官府辅以解决。”卫队首领又道。
“好,代我谢过..太子殿下。”
船离岸,岸上逐渐模糊,一队黑服烈马也背道而驰,逐渐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