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视线极其艰难地挪开,重新落回乱糟糟的球桌上。
喉结重重地上下滚动了一次,仿佛在吞咽某种又硬又涩的东西。
突然,他身体动了。
不是转身离开。
那只刚刚被他如避蛇蝎般强行拉回的、裹着厚重黑色护腕的右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近乎僵硬的姿态,再次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
动作生涩,带着金属结构的沉重感和护腕下伤处传来的、被强行压制的尖锐刺痛。
他的右臂抬至身前,悬停在半空。护腕边缘冰冷的哑光反射着天花板柔和的灯光。
“……”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立刻烦躁地抿紧。
最终,只是极其短促地、仿佛驱赶苍蝇般极其不耐烦地用左手指了指自己小臂外侧下方。
靠近手肘下方内侧、一个极其隐蔽、几乎被袖口完全遮盖的位置,那里不知何时也蹭上了一星半点更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绿色绒布细绒和蓝色巧克粉混合的污迹。
意思再明显不过。
‘要擦……擦这。’
一个无声的信号。
周拟的心脏猛地抽紧,血液瞬间冲向大脑,巨大的错愕和一种强烈的难以置信让她瞳孔骤然收缩。他没说一个字,仅仅是用这种近乎屈辱又笨拙的方式,向她开启了那道刚刚还在他自己惊怒之下猛然关上的……
铁门?或者说,一条极其狭窄的许可缝隙?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紧绷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如同一头被强行按住鬃毛的狮子,强行压抑着暴躁的本能。
她屏住呼吸,捏着纸巾的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冰凉僵硬,颤抖着伸向他悬停在半空的、那包裹着冰冷厚重护腕和伤口的右臂下方……
指尖隔着柔软的纸巾,在触碰到他小臂内侧下方那一小片温热、肌肉紧实的皮肤表面时,依旧不可避免地隔着布料感觉到了下方硬质护具的轮廓和那僵硬手臂细微的、因疼痛或忍耐而引起的、几不可察的颤抖。
一股混杂着酸楚、惊悸和巨大悲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脆弱的防线,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牙齿深陷进柔软的黏膜,铁锈味再次弥漫口腔,强行将情绪镇压。
她的动作快了起来。
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慌乱,却又无比专注。
捏着纸巾的手指极其轻柔又快速地擦拭着他指定的位置。柔软的纸巾扫过那片温热紧实的皮肤,拂去微不足道的绒毛和彩粉污迹。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体温的渗透,甚至能听到他刻意压抑到极限的、几乎凝滞的呼吸声。
擦完。她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手。
仿佛完成了某项神圣又无比艰难的任务。
沈燃的手臂几乎在同一瞬间猛地落下,重重垂回身侧。
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他整个人似乎在那一下落臂后轻微地晃了晃,才重新站稳。随即,他重新抓起球杆,身体姿势重新摆正,面向球桌。
一切恢复原样。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集从未发生。
只有……
在周拟看不见的侧面,当他的目光重新锁定母球时,他那紧握着球杆尾部的、被黑色护腕死死禁锢的指骨,似乎在绷紧到极限的颤抖着。
手臂内侧下方,刚刚被轻柔擦拭过的那一小片皮肤,在微凉的空气中灼热得如同被烙印过一般。
周拟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已经变得皱巴巴、染上了几点蓝色和绿色混合污迹的白色纸巾。
阳光从巨大的窗子斜射进来,暖意融融。背景乐舒缓流淌。台球的清脆撞击声依旧悦耳。
那个孤冷的背影重新矗立在他的墨绿色战场之上。
只是这一次……
他沉默的背影里,那仿佛永远无法被阳光穿透的冰山底层,似乎有什么东西非常轻微地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一道足以让微弱暖意悄然渗透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