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兼举双手求饶,大丈夫能屈能屈,他示弱地看着她。
粟依得饶人处且饶人,扔下棒槌便不再追究。
她刚从穷民窟被捞出,醒来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眼前这个穿着绿衣的小丑男嘴里东一句贱命,西一句贱命。
气得她随手抓了个物什,抡在男人身上。
穷民窟里她认识的许多人都已经……葬身水底了,想着想着栗依抹了把眼泪。
昨天大家伙还都好好的,挨饿的问题也得到解决,长公主送来了足以支撑很久的粮食。
大家还商量过什么时候返回南直隶,不给东陵省添麻烦了。
却没想到……
“姐姐,别哭。”
眼下泪珠被人轻柔地擦拭。
粟依抬头一看,发现是徐福丫,便问道:“你娘呢?”
徐福丫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徐大娘平日里对棚里居住的邻居都挺好的,经常帮忙一起去湘妃馆抓药。
现在徐大娘没了,徐诚也早走了,徐福丫一个小傻子,自己根本没办法活。
粟依揪了一张叶子,擤完鼻子后,清爽许多。她把手搭在徐福丫的肩膀上,郑重道:“以后跟着姐姐走,不要乱跑,姐姐带着你。”
她带着徐福丫回到谢敏的医馆,二人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在医馆里帮忙熬药,能让在前面抗洪的人抵御寒气。
张瑞平赶回东陵省的时候,下了马车一踩一个水洼,等到穷民窟附近的城里,水势已经蔓延到膝盖以下。
季如风没撒谎,东陵省真的爆发水患了。
天丙接线回来,道:“殿下,黄河水坝上崩了三个口子,水势迅猛,周围有硫磺的味道。”
张瑞平又派出几人分别去省司府、湘妃馆和穷民窟打探情况,得知谢、冯、岑三人现在都在一处,便也赶了过去。
谢敏三人皆披上了保暖的兜帽大氅,在黄河泄水口就近的一座山头望着滔滔河水流势,商讨修堵计划。
张瑞平来到后简单看了眼四周地图,只听谢敏沉心分析道:“现在水势有所缓,也派了人硬着水流而上,但是堵的始终没有成效,只有从两侧分堵——然后慢慢向中心包围才可以缩小坝口。”
谢敏在羊皮地图上比划着。
“一侧需要绕禹皇山,此山势陡,让大家伙小心行事,另一侧和西陵省相接,我们的人前去,需要省司备一份公文通关。”
谢敏停了口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们的沙包不够了,要借。”
“还有多少我去借。”
冯卿宁解释道:“我在江湖认识的人脉广,几万沙包应该不成问题。”
谢敏点了点头,“够了,冯小姐先去准备吧,我担心的只是几天能到,如果沙包不能及时送到,我们也要有个预备。”
张瑞平想了想,“我们先把能用的用了,再组织一批人弄些沙子泥土现做,不是什么长久的好办法,只是做应急。”
初步方案就这样敲定了。
李采薇对去西陵省的路线熟识,由她带着省司公文和沙包以及一半河兵从西陵省那一侧堵漏,另一侧由侯茂名带着一半府兵从山上出发。
其余人继续正面堵漏。
张瑞平则叫了几个暗卫张罗城镇百姓自发制作沙包,再由他们批量送到各个抗洪点手里。
谢敏和岑臻负责坐守中央,随时发号施令。
整个东陵省因为这场水灾意外而运转了起来。
他们不计一切代价,官民齐心协力,渡过这次生死难关。
……
经过三天三夜的抢修补救,众人熬着黑眼圈终于将黄河大堤的三个漏水口补上,顿感眼前一黑,精疲力竭。
这场水灾的四个组织者里,属冯卿宁的状况最不好。
她无时无刻都感觉有一双惨白的手抓着自己,伴随细碎呜咽地哭泣——
“姐姐……我想上去……拉我上去好不好……”
冯卿宁的情况已经不能自拔。
张瑞平拍了拍她的肩,她也从谢敏口中听说了冯卿宁的事情,这种事情只能靠冯卿宁自己才能走的出去。
同为从京城里出来,自小算是养尊处优的两人,张瑞平关心地问了冯卿宁句,“接下来打算去哪?”
人总是要往前看,往前走。无论遇到什么,要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回京。”
冯卿宁说话的时候眼神里分明没有光彩。
她是不愿意回京的,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好,去哪里似乎也都一样了。
“回京也好。”张瑞平道了句。
又问道:“你这几天见到李正德了?”
冯卿宁反应过来,道:“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张瑞平向冯卿宁透露出一点信息,“当日,我已经离开东陵省了,半路被季迅微叫了回来,我以为这两个人都是在你的看管下……”
冯卿宁眉头一紧,“从发现东陵水患开始,我就没见过这两人。我以为他们躲起来了。”
这倒是像李正德和季迅微的作风。
“你们何时发现的水患?”
“我是卯时三刻手下人给我报的信,我到的时候,省司和夫人已经来了,看上去也刚来不久,应该也是卯时左右。”
张瑞平信了冯卿宁的话,继续道:“我寅时和省司及夫人辞行,离开东陵省,季迅微追上我的时候,大概是巳时左右——”
“也就是说,我走之后一个时辰,你们发现水患。”
“那么季迅微一人一骑,速度能快到什么地步?”
冯卿宁算了算,“他想在巳时追上,大概卯时三刻出发。”
这么算算,时间似乎也能对上。
但张瑞平总觉得哪里不正常,但具体是哪里不正常————
她又听见天丙道:“冯小姐说的应该是精通马术之人。那天我看季大人骑马的姿势并不标准,速度也不快。”
季迅微原先是工部主事,不精通马术很正常,他们来东陵省也配有专门的马夫。
所以,对于季迅微来讲,即便是一人一骑,卯时之后出发是追不上张瑞平的车队的!
那么季迅微在卯时之前出发的话,他又是怎么在所有人之前发现了水患?
并且悄无声息地不通知所有人,专门骑上自己并不精通的马儿,来追张瑞平的车队?
张瑞平心中有着最坏的打算,“我们必须马上封锁全城,他们两个人很可能已经跑了。”
张瑞平和冯卿宁随即分开。
冯卿宁去调查李满乾和季迅微的下落,张瑞平带着天丙和李采薇,去了省司府。
全城戒严。
四个女人坐在一处,张瑞平有些忧心忡忡地说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殿下其实不应该回来趟这个浑水。
李采薇虽然这样想,但碍于谢敏在前,也没有说出口来。
因为整件事情,对方所有的细微之处均指向了张瑞平。
如果说黄河水坝是有人人为地动了手脚,那这件事情最有利的当然是李满乾和季如风背后的京城一派。
毕竟五万斤粮食也是笔不小的数目,李满乾和季如风铩羽而归,分文未取,这么做犹如釜底抽薪,也确实有利可图。
“他们简直胆大包天!!!”
向来沉静从容的谢敏竟也敲了下桌子泄愤。
水患无情,一旦捅开不是人谁能控制的。他们这么做不仅置穷民窟于不顾,更是整个东陵省都无所谓了。
“夫人,东陵水患的折子,如果还没有上报的话就先请缓上一缓。他们敢这么做,自然背后有人撑腰,提前谋划过。”
“我这次可能要为他们二人背锅了。”
张瑞平的语气十分平静且肯定。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敏问道。
现在京城的话语权在冯国相手里,东陵水患一上报,数千人性命,数万人身家财产,她牵扯不清楚,也解释不清楚,唯一能做的一件事那就是一个字。
缓。
能缓几天就缓几天。
只要给她点时间抓住李满乾和季如风,此事也算能有个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