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东陵省司岑纯笃,拜见长公主殿下!”
“略施小计,请殿下前来,勿怪勿怪,殿下请上座。”
张瑞平心里一想,随即明白了岑臻是借谢敏之名见她。
侯茂名扶着岑臻也慢慢入了座,岑臻开门见山道:“璧国四十八年天灾人祸,咱们活着的人总得有所承担,东陵省才一十三县是个小地方,却也有上千流民过境,臣坐守在京口要地,如何也不能让流民闹到陛下脚下。”
他的眼眶深凹下去,叹了口气,
“臣有心,却无力。只得由内人谋划,一守便是三个月,如今粮食枯竭已久,幸而两位调粮使大人运来一千斤周转,解燃眉之急。臣感念圣恩,只是这流民有愈演愈烈之势,而粮食维持不了几日。”
“臣是想问一句殿下,今年是不是还要行调粮之策?”
“这法子能为朝廷解困,只是太过伤民,现在大家都很抵触,到时候怕是还要有一场浩大的官民对决。”
岑臻看着张瑞平,浑浊的眼珠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哀伤之意。
他接着道:“臣知道调粮是上面传下来的,可也不能完全不顾及百姓,多少要留点根,来年才能发芽……东陵省的人口是一年比一年下降地厉害,可是大多数人还是没有田地。”
“还请殿下能否上书信一封,以达天听,通融陈情,表达一下东陵省的难处。”
岑臻今年六十有一,已经过了乞骸骨一年,仍然撑着病体不肯退位。恐怕是怕新上任的省司,过早地答应调粮之策。
张瑞平对此人有了个初步印象,非常怀疑他年纪太大了,还是奉行中庸调和的路子,丝毫不知道京城的状况,对京城的命令有些美化。
张瑞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和岑臻不一样吗?那么如果她来做这个东陵省省司,她会怎么做?能激进到什么地步?
思维悄无声息地探入了某种曾经不可言说禁区……触电一般让她回过神来停止思考。
“岑大人,上面的意思是不会变的。能变的只有你们。”
张瑞平显出一脸雄心壮志的自信,反而让岑臻吓呆了双目,颤抖着声线,“殿下的意思是,让我……抗旨?”
他命侯茂名将京部传下来的公文递来,双手虔诚捧着,“殿下,这是调粮的正式批文,上面加盖了皇印和各部官印,抗了便是谋逆啊!!!”
谋逆之罪,株连十族。
“臣死了,便死了,若臣一死能换来朝野惊动,为东陵省十三县带来生机,便是死而无憾。无奈祸及家中老幼,实在是两难相全!”
张瑞平连忙打住,“岑大人,我不是让你全家去送死的意思……只是圆缓之计,先将公文压下,缓缓时限。”
“民众抵触国策不外乎是因为调来的粮价会让他们失了地,若能提前和豪户谈成功,合理调整价格,想必不会出现官民相触的局面。”
岑臻叹了口气,“即使臣这边想圆缓,两位调粮使大人那边则未必……”
岑臻心里明镜似的,上面行调粮之策,其实有压榨民脂民膏的意思。每年粮价虚高止不住,是因为上面的人想要它止不住。
为人臣之道,上忠君王,下保黎民,是君和民之间的纽带。他们地方官若擅自做了意外的举动,恐怕京城那边会不满意,只得两头都要缓解,两头都要瞒。
岑臻话刚落地,只见刚从外头出现的侯茂名急匆匆进来,和他耳语几句,岑臻当即脸色大变,“马上带人去维持秩序,切记保护好夫人。”
张瑞平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岑臻的脸色并不好看,大概和谢敏有渊源。
“岑大人,你看起来有新的麻烦了。”张瑞平挑眉道。
“内人和两位调粮使,在穷民窟起了争执,周边的流民暴动了……”
岑臻只恨自己的身体早已衰老,不争气,到不了现场去。
“调粮使的李大人和季大人我都认识,我替你走一遭。岑大人,若你敢将东陵省交付于我,三日后,我给你一个答案。”张瑞平痛快道,她突然想试一试。
岑臻虽心存感激,却也犹豫开口,“臣拙言,殿下越俎代庖,可知后果?”
岑臻这短短一句,是在为张瑞平考虑。张瑞平也想起来,父皇让她离京的唯一任务,是赴南直隶探亲。
她若擅自插手东陵省的事情,女子干政,下场会极度危险。可是……即便她不插手,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张瑞平不是冲动的人,她看了看自己的掌纹,转身离开留下一句极其冲动的话,
“我尚年轻。看见天,天不平;看见地,地不平。所以最喜欢越俎代庖以正天地。至于后果,我自负。”
岑臻两眼泪微茫,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么肯定的语气,这次,他能赌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