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沈听荷佯装生气,抬手假意要打他,隔空对着他的头扇了扇。
气流吹动沈将行额间的几缕碎发,眼角的痣在烛光的映照下有些泛红,沈听荷凑近看了看,她明明记得是黑痣。
等她回过神时,两人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她的呼吸甚至都打在了他脸上。
沈听荷屏着气,明知该后退,却还是定在原地不愿动。
就这么看了会,她想到今日白天那人说的那些话。
联想沈将行的反应……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那他真的姓李吗?
沈听荷的心不合时宜地快速跳动起来,好像离真实的他又更近了些。
欣喜担忧交织,让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热烈感情。
沈听荷用目光认真描摹着他的眉眼,好似要透过这张脸,看清他原本的面目。
"你到底是谁..."
疑惑脱口而出,在熟睡的沈将行耳边擦过,又迅速散入冬夜里。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沈听荷立马清醒,退了回去,脸上温度迅速上升,她逃也似的离开。
无法得知的真相却也动摇不了那颗悸动的心。
一直到伤势大好之前,沈听荷都不让沈将行出门。
沈将行喜欢这种被她管束的滋味,便也没推脱,认真享受起休假。
这期间,他让青谷去寻二麻子,打算给笔钱将人送走,结果东西市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打听过后,有人说他当日闹事后便被赶出了上京。
沈将行心中有愧,人在时,他担心暴露身份,人不在了,他说过那些话又萦绕耳边。
今年的冬好像过得格外快,他就这么心焦了一段时日,几场雪下完,除夕便到了。
一忙起来,他也便将这事暂时放下。
一大早天还没亮,各家便都掌了灯。
下人们井然有序,穿梭在其中,从门神换上,桃符钉上的那一刻,年味便浓了起来。
才将将清晨,沈听荷便被门外下人的洒扫声吵醒,她窝在帐中侧耳听了一会儿。
实在没什么睡意后,她干脆起身,将自己的妆匣翻出,把首饰全拿出来,挨个擦试起来,也算是除旧迎新,喜迎百福。
她在一堆金银点翠间,取出了支木簪,手上动作小心翼翼,面上表情爱不释手。
这是沈将行前几日,在院中折了梅花枝为她雕的。
整支簪子曲直有度,最上头被他刻出一朵盛放的荷花,簪身一尾鱼向荷花方向游去。
她觉得从小到大,这么多首饰好像都没这支木簪得她心意。
荔月进屋时,沈听荷已经对着铜镜拾掇自己了。
她走过去为沈听荷梳起头发,刚盘好一个髻,沈听荷便把木簪递给她。
"今日戴这个。"
她笑得灿烂,荔月无奈接过,只得在妆匣中挑些能与木簪搭配的替她簪上。
午饭过后,沈家人全都在前院。
大夫人二夫人陪在老太太身边话家常,妯娌俩难得和睦,老太太也乐得见此。
沈将行陪着沈尧下棋,还要忍着沈尧极其差的棋技与棋品。
沈听荷和大姐围着小炉煮茶,壶中茶水咕嘟咕嘟冒泡,姐妹俩都伸手就着炉子取暖。
大过年沈送雪也被放了出来,她和沈见星在院中投壶。
屋内的人时不时为二人喝彩,沈见星越投越起劲,沈送雪却是一直恹恹的。
今日太阳也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难得没有争吵的亲情时光。
傍晚,在祠堂祭祀完后,沈家邀的客人也陆续到齐了。
今年的沈家比起往年可不要太风光。
圣上御口夸赞过的儿子,霍家几十抬的聘礼,眼见又马上要与王府结亲。
相比之下,那些当时以为把家中闹得鸡飞狗跳的事,好像都只是些小事了。
满桌的山珍海味,一盘接着一盘。
沈将行原以为自己平日中吃得够好了,等这一桌子菜上齐后,他还是被震惊到。
老夫人在上首举着杯说着贺词。
下方是夫儿出征,难得露次面的霍夫人,她嘴上满是感谢沈家还记得她这个“孤家寡人”
众人脸上都是打心底里的高兴。
沈听荷也开心极了,她环视一圈,家人间的羁绊总是能把隔阂轻易冲断。
一年就这么过去,等来年开春,又是一年好光景。
饭后众人又移步后院,年长的都坐在亭中听戏,小辈们则聚在另一侧。
打铁花的工匠隔着院中小溪为贵人表演,一旁的爆竹声和着一阵阵绽放的铁花,引得他们连连称赞。
众人看得入迷,头顶烟花炸开的瞬间,又将目光吸引了去。
沈将行看了会,想起从前还没有战乱时,宁州城里也会放烟火。
父亲带着年幼的他和妹妹上城楼,那些绽放的绚丽好像触手可及。
后来妹妹记了好多年,吵着还要再去看一次,他哄骗她说京城里的更好看。
妹妹便掰着指头数日子,想快快长大。
不知是仰头太久,还是这焰火实在太耀眼,沈将行觉得眼睛有些酸。
他收回目光,又转向同样仰头望着天空的沈听荷,
烟花在她眸中绽开,为她的笑更添缤纷,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
平日里,她不笑的时候还有些严肃,可以笑起来,又如春水初生,春林初盛一般。
看着看着,沈将行也不自觉跟着她笑起来。
等一轮烟花结束,沈听荷低头便刚好对上沈将行含笑的眼,她以为他会羞涩转开,却不想这次,他就这么与她从容相望。
倒是让沈听荷有些不自在,她扶了扶鬓边的发簪,期盼他看到,又羞于心意被察觉。
扭捏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要给他。
待鬼鬼祟祟观察了一圈,见大家注意力都在别处,这才挪到沈将行身边。
沈将行就这么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等到了跟前,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模样特别的钱币。
中间的币孔还被红绳穿过,尾端坠了一串红穗,连接处掺着金线编出一个平安结。
沈听荷将钱币递给他。
沈将行眸中有些惊讶,他抬眼看向沈听荷。
"压胜钱,快拿好。"
她好听地声音响起,沈将行有一瞬失神。
他是认得的,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某一年收到过母亲给的压胜钱,寓意驱邪辟恶,祈福迎祥。
是对亲近之人的深沉祝愿。
他盯着沈听荷掌心躺着的那枚钱币看了很久,心底无数念头闪过,五味杂陈。
"祝你年年胜意,岁岁欢愉。"
见他迟迟没动静,沈听荷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拉过沈将行,把钱币放入他掌中。
年年胜意,岁岁欢愉。
沈将行默念着,方才心底的难言被她轻轻便抚平。
原来被幸福填满是这种感觉,他空虚的躯壳,好像开始变得沉甸甸。
他将钱币紧紧握住,再次看向沈听荷。
眼中的感情好像下一秒便会倾斜而出。
什么都埋不住,埋不住炽热的心,埋不住爱人印着烟花的眼睛,埋不住看向你时流转的爱意。
亲人离开后,沈将行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新年了,今晚的一切都如梦一般,远处的唱戏声时不时传来,唱词缠绵,亦如他的心。
明月皎洁,夜色更浓时,沈家的热闹都还没歇。
觥筹交错间,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只见一个影子离后院越来越近。
不多时,一个脸生的小厮跌跌撞撞跑入后院。
他直直朝主座而去,推开反应过来想拦住他的其他下人,
刚踏入亭中那小厮便扑通跪下,膝盖与板砖沉重的碰撞声像砸在人心上。
"北戎来犯,幽州告急,霍家军...全军覆没!"